晨光还未穿透窗纸时,苏宁便从混沌中惊醒,额前汗湿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带着夜凉的湿意。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触到下颌处新冒的青茬。
这具身体的原主不过十六岁,却因常年劳作与忧思,面容比同龄人更显清瘦,眉眼间总锁着化不开的沉郁。
此刻镜中映出的脸,鼻梁挺直,唇线偏薄,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是属于“苏宁”的、带着现代灵魂的澄澈,与原主残留的憔悴交织在一起,透着股复杂的鲜活。
昨晚梦里的画面还在脑海中翻滚。
昏黄的油灯下,原主的虚影就坐在对面的木凳上,粗布短褂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指关节因常年干重活而显得粗大,可看向他的眼神,却满是近乎哀求的恳切。
“我知道你不是我。”
原主的声音很低,像被风吹得发颤,“这身子给你,我只求你一件事
帮我照顾好他们。莫要让他们…走上前世的老路”
苏宁攥紧了身下的草席,指尖泛白:“你早知道他们的结局?”
他清晰记得书中剧情:
原主死后,十二岁的苏雨被卖到地主家,辗转落入反派麾下,成了指尖染血的死士;
十岁的苏砚被买后逃走,成年后成了一个吃人血馒头的皇商;
最小的苏墨才八岁,被送到宫里当太监,成为双手沾满血迹,心里扭曲的九千岁,最后夺嫡失败后逃走时染了风寒,没熬过那个冬天。
原身的虚影晃了晃,像是要被油灯的火苗吹散,眼底却泛起红:
“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抬手想去摸苏宁的肩膀,指尖却径直穿过了对方的手臂,
“我看着雨儿被人拖走时哭着喊着哥哥,
看着砚儿被按在地上时还瞪着眼说要报仇,
看着墨墨蜷缩在破庙里,连最后一口热粥都没喝上……”
说到这里,原主的声音哽咽了,清瘦的肩膀微微发抖:
“我求了路过的云游道士,他说这是他们的命数,我不信!我要用我命换他们的一线生机。
苏宁,算我求你,别让他们再走那条绝路,让他们好好长大,哪怕只是当个普通人,行不行?”
最后一句“行不行”,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来的。
苏宁望着原主消散前那双满是期盼的眼睛,喉间发紧,重重点头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变成那样。”
原身那道目光过于哀戚,他无法坐视不理。
更何况身体是原身的,作为孤儿的他也很好想要属于自己的家人……
天光大亮时,苏宁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苏雨已经醒了,从里屋出来,正坐在铜镜边给自己打理头发,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发梢用红绳绑着,衬得一张脸格外娇憨;
苏砚在一旁穿衣服,虽然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衫,脊背挺得笔直,像棵倔强的小树苗;
最小的苏墨还趴在床上,怀里抱着个缝补过的布老虎,睫毛长长的,睡得正香。
“哥!”
苏雨最先看见他,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
“你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
苏宁走过去,弯腰伸手揉了揉苏雨的头发,指尖触到柔软的发丝时,心里泛起一阵暖意,眉眼舒展:
“嗯,醒了。今天咱们去还要去镇上,把挖的桔梗卖和晒干的婆婆丁卖掉,换些米面回来,要是还剩点钱,就买一些糖。”
这几日苏雨他们再去后山挖了点桔梗。
苏雨不让他去后山,想来是怕他又晕过去。自告奋勇要自己去摘。
他没拦着,只是没让她走太远。上次他就差点掉进陷阱里,可不敢让苏雨他们冒险。
叫他们摘了点随处可见的婆婆丁,和山脚下的薄荷。
今儿个刚好晒干了可以拿去卖了。
“糖”苏墨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的脸上瞬间有了神采,
“哥,是上次阿婆给我尝过的那种吗?”
他算是发现了,只要一提到吃的,苏墨说话就会很利索。
还是个小馋猫嘞。
“对,”苏宁笑着点头,又看向苏砚,
“砚儿,你跟我们一起去,不必守在家里。刚好路上帮着照看妹妹和弟弟,好不好?”
自从刘三叔假欠条暴露后,苏砚很害怕刘三叔趁机报复,就几乎守在家里。
用他的话来说,应该有个人来看着家里,他是大孩子,理应让他来守着家里。
几乎没有出过门了,苏宁都怕他闷坏了。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最爱闹腾。
苏砚抿了抿唇,重重点头:“好,哥,我会看好他们的。”
收拾妥当后,苏宁提着装桔梗和婆婆丁的竹篮,苏砚牵着苏墨,苏雨挎着个小布包跟在旁边,兄妹四人沿着田埂往镇上走。
晨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苏墨时不时会指着路边的野花惊呼,苏雨则会耐心地跟他解释花的名字,苏砚始终走在外侧,像个小大人似的留意着来往的行人。
到了镇上的“济世堂”,药铺里飘出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柜台后坐着个留着山羊胡的郎中,正低头整理药方,听见脚步声,抬眼扫了过来,目光落在苏宁身上时,顿了顿
眼前的少年虽清瘦,却身姿挺拔,眼神清亮,与寻常农户家的孩子透着股不一样的沉稳。
“郎中您好,”
苏宁走上前,把竹篮递到柜台上,
“我挖了些桔梗,还有自家晒得婆婆丁,您这儿收吗?都是挖了没多久的,没坏。”
郎中放下手中的毛笔,伸手拿起一束桔梗,指尖捏着根茎转了转,又凑近闻了闻,才开口
“这桔梗品相不错,根须完整,也够新鲜。婆婆丁晒得和我在店里晒得也不差,你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挖草晒草倒是有章法。”
苏宁笑了笑
“是王婆婆教我的,王婆婆还说你们济世堂最实在,收药材价格也合理,不欺负我们农村人。
叫我来你们这里碰碰运气”
郎中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了,看向苏宁的眼神多了几分温和:
“倒是个甜的。这样吧,你这几个桔梗,我给你十五文钱,怎么样?”
苏宁心里一喜,
一斤精米买十文一斤,糙米八文一斤。
十五米足够买米,还能省下钱买点盐巴。
他刚想答应,苏砚却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
“哥,上次王伯说,他卖的桔梗比这个小,还得了二十文。”
郎中听见了,挑了挑眉,又看了看苏砚紧绷的小脸,忍不住笑道
“你这弟弟也不含糊。行,看在你们兄妹四个不容易的份上,这一斤婆婆丁和桔梗我算你们三十五文,这是顶价了。”
婆婆丁,也就是现在熟知的蒲公英,随处可见,除了晒干需要手法以外没有采摘难度,价格实惠,确实不怎么值钱。
“多谢!”
苏宁连忙道谢,接过郎中递来的铜钱,小心地数了一遍,又问道
“郎中,我还想问下,后山的和车前草和艾草叶您收吗?我想多挖些来卖。”
“收,怎么不收?”
郎中点头,指了指柜台角落的竹筐,“你看,那就是今早有人送来的艾草。不过那些草药价格低些,晒干的手艺要是没有,也是白挖了。不然岂不是人人都来我药店卖药?你要是能晒好,只管拿来,我绝不亏你。”
太好了!
苏宁心里喜滋滋的。
他今天出门,看到路边似乎有车前草,不用上山,他可以叫苏雨他们去摘,他当初有段时间为了做一期制作药膳工艺视频,跟着一位中医学过一些原理。
到时候也教苏雨他们怎么晒草药。
只要他们晒药方法得当,也不怕卖不出去。
苏宁接过钱袋道谢道:
“多谢,那要是我有了药材还送来你这里”
“嗯”
郎中摆了摆手。
走出药铺时,苏墨忍不住拉了拉苏宁的手:
“哥,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苏宁笑着点头,从怀里摸出五文钱递给苏雨
“你带着弟弟们去买点糖吃,然后在这儿等我,我去前面的铺子买米,很快就回来。”
苏雨本想拒绝,家里哪有闲钱买糖吃。
但看着一旁眼睛已经粘到隔壁糖铺的小弟弟,接过钱,用力点头
“哥,你放心,我会看好砚儿和墨墨的!”
苏墨是几个孩子里最小的,今年也才五岁,他出生后母亲病重,熬了几年就离世了。
再好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是父母就已经不在世了,还真没有吃过家里人给他买过这些。
阳光洒在街边的青石板上,暖洋洋的。
苏宁看着不远处蹦蹦跳跳走去买糖的小反派们,又摸了摸怀里的铜钱。
除去给苏雨的五文钱,加上原身上次在码头晕倒,被老板解雇给的二十文,身上还剩下五十文。
苏宁的心里暗暗对着原身发誓,一定不会让他失望,我会让几个反派好好长大,努力让他们有个安稳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