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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脊梁木回来了!”

“天!好大的恐猫!”

“曜哥!你的手!!”

惊呼声此起彼伏。

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围拢过来,目光聚焦在那根象征着部落脊梁的巨木上,更聚焦在狼曜那条被临时包扎、却依然被鲜血浸透大半的左臂上。

盛炽正蹲在医馆规划区,指导几个人用石灰混合细沙搅拌抹墙的泥料。

听到喧哗,他猛地抬头。

当看到人群中心那抹刺眼的银白和手臂上大片晕开的暗红时,他手中的骨刀“啪嗒”一声掉落在泥料里。

他霍然起身,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只剩下冰雪般的凝重。

他分开人群,脚步快得像一阵风,径直冲到狼曜面前。

“怎么回事?”盛炽的声音绷得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弦,目光如同手术刀般锐利地落在狼曜的伤口上,那临时捆扎的麻布早已被血浸透,边缘还挂着可疑的暗绿色粘液——恐猫爪上带的脏污。

“遇到头大猫,解决了。”狼曜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透着失血后的疲惫,但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踩死了一只蚂蚁。

他避开盛炽过于锐利的审视目光,视线落在被众人小心翼翼放下的巨大铁鳞木主梁上,“脊梁木找到了,符合要求。”

盛炽根本没看那巨木一眼。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狰狞的伤口上。

那三道爪痕皮肉翻卷,边缘肿胀发暗,深可见骨,混着泥土、腐叶和恐猫爪上特有的污秽,情况比看上去更糟。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尖锐的担忧,猛地攫住了盛炽的心脏,让他指尖都有些发凉。

“跟我来!”盛炽的声音冷硬如铁,不容置疑。他一把抓住狼曜未受伤的右臂,力道之大,让狼曜都微微踉跄了一下。

盛炽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这个比他高大强壮得多的狼族战士拉离人群,朝着他刚刚清理出来、准备作为临时处理点的自家地基角落快步走去。

那里相对安静,铺着一块干净的兽皮,旁边放着盛炽随身携带的草药藤筐。

狼曜没有挣扎,任由他拉着,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不知是因为手臂的疼痛,还是因为盛炽此刻过于外露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抓着自己右臂的那只手,指尖冰凉,甚至在微微颤抖。

众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尤其是盛炽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失态的强硬举动,都下意识地噤了声。

疤脸和尖角等人更是满脸愧疚,默默地开始处理恐猫的尸体。

临时处理点。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拉得很长。

盛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松开狼曜,迅速从藤筐里取出干净的清水罐、捣药的石臼、几块煮洗过的软布,还有几个装着不同颜色药粉的小陶罐。

“坐下。”盛炽的声音依旧紧绷,但已恢复了惯常的指令性语气,只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狼曜沉默地依言坐在铺着的兽皮上。他微微侧过身,将受伤的左臂伸向盛炽。

盛炽单膝跪在狼曜身侧,动作迅捷而精准。他先用清水小心地冲洗掉伤口周围干涸的血污和脏泥。

水流冲刷过翻卷的皮肉,狼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牙关微微咬合,喉结滚动,但硬是没发出一丝声音。

盛炽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

冲洗干净后,狰狞的伤口完全暴露出来。

皮肉被撕裂,边缘因污物感染已经有些发暗肿胀,最深的一道几乎能看到森白的臂骨。

盛炽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冰冷锐利,像覆了一层寒霜。

他拿起一块软布,蘸取另一种气味刺鼻的、用烈酒浸泡过的药液,开始仔细擦拭伤口内部,进行更深层次的消毒。

药液接触到翻卷的嫩肉,剧烈的灼痛感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神经。

狼曜浑身猛地一震!左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手臂上银白色的毛发都根根竖起!

他猛地仰起头,脖颈上的筋脉因剧痛而虬结凸起,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

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了他苍白的额头和鼻尖,顺着刚硬的下颌线滚落。

盛炽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加用力、更加深入,确保每一丝可能残留的污秽都被清除。

他的动作稳定得可怕,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因剧痛而爆发的恐怖力量,那力量足以轻易折断他的手腕,但此刻却被他强行压制着,只化为一阵阵剧烈的震颤传递到他手上。

“忍着点。”盛炽的声音低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狼曜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红瞳因剧痛而有些涣散,但依旧死死盯着前方虚空,牙关紧咬,承受着这酷刑般的清洗。

每一次布料的摩擦都带来新一轮的剧痛浪潮,冲击着他的意志壁垒。

终于,清洗结束。

盛炽放下沾满血污和药液的软布,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拿起石臼,将几种药粉按比例混合,加入少许清水,快速捣成一种散发着清苦气息的深绿色粘稠药膏。

这一次,他的动作放轻了许多。用一块干净的骨片挑起药膏,小心翼翼、一层层地覆盖在清洗干净的伤口上。

药膏清凉,带着强烈的止血生肌和消炎解毒的药性,刚一接触伤口,那火辣辣的灼痛感便奇迹般地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刺痛的清凉麻木感。

狼曜绷紧如弓弦的身体,随着药膏的覆盖,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粗重的喘息声也渐渐平复,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盛炽专注地敷药,指腹偶尔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伤口边缘完好的皮肤。

那皮肤带着失血后的微凉和汗湿,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惊人韧性和力量。

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让盛炽的手指像被烫到般微微一缩,随即又强迫自己稳定下来,继续操作。

敷好厚厚一层药膏,盛炽拿起准备好的、煮洗消毒过的干净麻布条,开始进行包扎。

他需要绕过狼曜的手臂和肩膀,将布条缠绕固定。这动作迫使他不得不靠近。

当盛炽倾身,双臂环绕过狼曜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去缠绕绷带时,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得极近。

盛炽几乎能感觉到狼曜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血腥、汗水和森林气息的灼热体温。那体温透过薄薄的麻布衣衫,清晰地传递过来。

还有他那低沉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盛炽的耳畔和颈侧的皮肤。

盛炽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强迫自己摒除杂念,专注于手中的绷带。缠绕、打结,动作尽量放轻,避免牵动伤口。

狼曜在盛炽靠近的瞬间,身体也僵硬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闻到盛炽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混合着多种药草的气息,这气息奇异地盖过了伤口的药味和血腥味,钻入他的鼻腔。

当盛炽微凉的手指隔着布条不可避免地擦过他肩胛或胸膛的皮肤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麻痒和灼热的奇异感觉,顺着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来,甚至短暂地压过了伤口的钝痛。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红瞳低垂,目光落在盛炽近在咫尺的、线条优美的颈侧和那微微滑动的喉结上。

一种无声的、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

夕阳的金辉穿过稀疏的茅草棚顶,在空气中投下道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

周围工地的喧闹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不知是谁的),以及布条缠绕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终于,包扎完成。一个干净利落的结扣在狼曜的左肩上方。

盛炽收回手,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开半步,拉开了那过于亲密的距离。他低着头,快速整理着散落的药瓶和布条,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忙乱。

“伤口很深,恐猫爪上有毒秽,这几天这只手臂绝对不能用力,更不能沾水。”

盛炽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些,像是在掩饰什么,“每天来找我换药。如果发热,立刻告诉我。”

狼曜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左臂,虽然动作受限,但疼痛确实缓解了大半。

他抬眼看向盛炽,夕阳的余晖给盛炽低垂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紧抿的唇线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嗯。”狼曜低沉地应了一声,目光在盛炽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开。他撑着地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了盛炽。

“多谢。”两个字,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盛炽整理药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狼曜不再多言,转身,朝着那根巨大的铁鳞木脊梁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步伐依旧沉稳,只是左臂被仔细地固定着。

盛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夕阳下走向巨木的银白色背影。晚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微凉的触感和那灼热的体温。

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目光落在药筐里那几味刚刚用过的、药性极其猛烈的清创解毒药草上。

这些药,敷上去的瞬间,堪比刀割火烧。他竟然……一声未吭。

盛炽的指尖无意识地捻过一片深绿色的、边缘带着锯齿的干枯药草叶子。

这是“鬼见愁”,药性极烈,清创时痛入骨髓,却也是对抗污毒最有效的猛药之一。

他刚才下手,没有丝毫犹豫,也未曾减轻半分力道。

心口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闷的,带着一种陌生的酸涩和悸动。

他猛地攥紧了那片枯叶,坚硬的叶缘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感,才将心头那点异样强行压下。

夜幕低垂,山谷中燃起一堆堆篝火,驱散黑暗与寒意。铁鳞巨木被众人合力安置在议事厅的基址上,如同沉睡的巨人。

恐猫的肉被分割烤熟,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皮毛和獠牙被妥善收好。

劫后余生的气氛中,带着一种收获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期冀。

盛炽坐在远离喧嚣的自家地基旁,就着一小堆篝火的光亮,仔细分拣着白天采集和晾晒的草药。

火光在他清俊的脸上跳跃,明暗不定。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靠近。狼曜高大的身影停在他几步之外,影子被火光拉长,投在地上。

“手臂感觉如何?”盛炽没有抬头,手指灵巧地将一株“止血藤”的根茎分开。

“好多了。”狼曜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他走过来,在盛炽对面的石头上坐下,动作间左臂依旧有些僵硬。

篝火的光芒映亮了他半边坚毅的脸庞,红瞳在火光下如同暗红的宝石。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喧闹。

“今天……谢谢你。”狼曜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

盛炽分拣草药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职责所在。”语气平淡无波。

狼曜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火堆。火光在他红瞳深处跳跃,映出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探入自己胸前兽皮衣襟的内层。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因为只能用一只手,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

篝火的光芒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喉结似乎微微滚动了一下。

盛炽终于抬起了头,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狼曜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一小束早已干枯的药草。

茎秆细长,顶端残留着几朵褪色成灰白的小花苞,叶片蜷缩着,呈现出失去所有水分后的枯褐色。

它被一根细细的草茎小心翼翼地捆扎着,保存得异常完整,看得出收藏者的用心。

盛炽的目光落在那一小束干枯的药草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星点兰”!

一种并不算特别珍贵、但气味清幽、只在特定崖壁阴湿处零星生长的药草。

大约三个月前,他们还在艰难跋涉寻找落脚点时,他曾在一处陡峭的山崖缝隙里发现过一小丛。

当时阳光正好穿过雾气,照在那淡蓝色的小花上,如同散落的星辰。他只是随口对身旁的狼曜说了一句:“这花……挺别致。”

后来,因为道路艰险,他并没有冒险去采。没想到……

狼曜的手指有些粗糙,捏着那束脆弱干枯的星点兰,指关节微微用力,显出几分不自在。

他避开盛炽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视线落在跳跃的火焰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平直:

“那天……看你多看了几眼。后来队伍绕路,我……折回去摘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也只是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没毒,晒干了,应该……还能有点香味。” 他把那束干枯的花草往前递了递,动作有些僵硬。

火光跳跃着,映在狼曜的侧脸上。他微微侧着头,红瞳低垂,浓密的银色眼睫在火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但那线条冷硬的下颌线,此刻却绷得紧紧的,喉结无声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泄露了主人平静表象下的一丝紧张。

山谷的喧嚣仿佛瞬间退潮,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一下下,敲在盛炽的心尖上。

他怔怔地看着那束躺在狼曜宽大粗糙掌心、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星点兰。

两个月前……一句无心的感叹。

那个陡峭的崖壁,他记得,当时狼曜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甚至没多问一句。后来队伍确实绕了远路,避开了一处危险的沼泽。

原来那时,他竟独自折返,攀上那危险的崖壁,只为采下这几株在他眼中“别致”的花草?

盛炽的指尖冰凉,心口却像被投入一块烧红的炭,滚烫的暖流伴随着酸涩的悸动猛地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干涩得厉害。

狼曜见盛炽久久没有反应,只是盯着那束枯草,捏着草茎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指节微微泛白。

他似乎想收回手,又有些犹豫,最终只是更僵硬地维持着递出的姿势。

篝火的光芒在他红瞳深处明明灭灭,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又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涌动。

盛炽终于缓缓抬起手。他的动作很慢,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狼曜的掌心,只轻轻捏住了那束干枯星点兰的草茎末端,将它接了过来。

干枯的叶片和花苞脆弱得几乎没有重量,躺在他白皙的掌心,像一个沉睡的秘密。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属于草木干枯后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阳光的干燥气息,幽幽钻入鼻端。

“嗯,”盛炽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他的声音低哑,轻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穿透了篝火的噼啪声,“…还能闻到。” 他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那蜷缩的花苞,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沉睡的梦。

狼曜紧绷的下颌线,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深处,红瞳里映着跃动的光点,如同熔岩表面浮动的星辰。

篝火燃烧着,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投在身后新垒的、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夯土墙上,拉得很长,靠得很近。

山谷的喧闹声、食物的香气、木材燃烧的温暖,共同织成一张巨大的、名为“家园”的网。

而在这网的中心,只有一小束早已干枯的星点兰,在盛炽微凉的掌心,无声地散发着跨越了三个月的、微涩而清幽的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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