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淮河段时,又落了雪。
沈青砚裹紧身上的粗布棉袄,倚在船舷边,看着两岸的芦苇在寒风中摇曳。雪片落在水面,瞬间消融,只留下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是以“采买丫头”的身份跟着七皇子府的管事出城的,一路南下,走了整整五天。管事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除了必要的安排,几乎不和她说话,却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递上一块热饼,或是提醒她添衣——想必是赵珩的吩咐。
“前面就是扬州码头了。”管事站在船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到了地方,你按殿下给的地址去找‘顺昌号’的王掌柜,他会安排你。”
沈青砚点点头,将藏在袖中的断水刀又往深处塞了塞。这把刀是她唯一的依仗,夜里睡觉时都攥在手里,刀身的锈纹偶尔会泛起微光,像是在指引方向。
船靠岸时,暮色已浓。扬州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雪雾中,码头的灯笼在风雪里明明灭灭,映着往来搬运货物的脚夫,倒有几分《清明上河图》的热闹。
管事送她到码头边的巷子口,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殿下说,万事以安全为重,查不到就算了。”
沈青砚接过钱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心里微微一动:“多谢管事。”
“我在船上等你三天,三天后若不回来,我就先回京城了。”管事说完,转身消失在风雪里。
沈青砚按着地址往巷子里走。扬州的巷子比京城的更曲折,青石板路被雪水浸得发亮,两侧的白墙黑瓦上压着积雪,偶尔有住户推开窗,探出头看一眼这异乡来的陌生姑娘。
顺昌号是家不起眼的杂货铺,门脸很小,挂着块褪色的木匾,门板上贴着褪色的春联。沈青砚推开门,门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惊动了柜台后算账的掌柜。
掌柜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八字胡,看见沈青砚,眼睛亮了亮:“姑娘买些什么?”
“我找王掌柜。”沈青砚低声道,按赵珩教的暗语补充,“来买去年冬天的雪水。”
王掌柜的眼神闪了闪,放下算盘,笑道:“姑娘里面请。”
他领着沈青砚穿过铺面,往后院走。后院有间小小的茶室,炉上温着酒,酒香混着茶香,驱散了满身的寒气。
“姑娘是京城来的?”王掌柜给她倒了杯热酒,“殿下已经让人捎信来了。”
“嗯。”沈青砚捧着酒杯,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我想查去年冬天沉没的漕船。”
王掌柜的脸色沉了沉,压低声音:“那艘船沉得蹊跷。官方说是遇到了风浪,可那天根本没起大风。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船上的盐引,是柳大人侄子柳乘风监运的。”
柳乘风?沈青砚记在心里:“那船沉在哪里?有没有人见过?”
“沉在淮河下游的黑风口,那里水流急,暗礁多,平时很少有船敢去。”王掌柜从怀里掏出张地图,摊在桌上,“我认识个老艄公,当年是他第一个发现沉船的,你可以去问问他。”
地图上用朱砂标着黑风口的位置,旁边还画着几个小小的记号,像是暗礁的分布。沈青砚把地图折好,藏进怀里:“多谢王掌柜。”
“姑娘小心。”王掌柜叹了口气,“柳乘风在扬州势力很大,他的人到处盘查,最近尤其严,说是在找一个……穿灰布棉袄的姑娘。”
沈青砚的心一紧。柳承影果然已经追查到扬州了。
离开顺昌号时,雪下得更大了。沈青砚不敢走大路,专挑偏僻的小巷走,绕了好几个圈子,才找到王掌柜说的老艄公家。
老艄公住在河边的茅草屋里,正坐在火炉边抽烟袋,见沈青砚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你是谁?”
“我是来打听去年沉船的事。”沈青砚说明来意,递上王掌柜给的信物——一块刻着“顺”字的木牌。
老艄公接过木牌,看了半天,才缓缓道:“坐吧。”他往炉子里添了块柴,火光映着他满脸的皱纹,“那船是真邪门。我那天起早撒网,远远看见黑风口那边冒黑烟,等划过去,船已经沉得只剩个桅杆了,水面上漂着些粮食袋子,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还有几具尸体,身上都插着箭,不像是淹死的。”
沈青砚的心跳骤然加速:“是被人杀的?”
“八成是。”老艄公抽了口烟,“我当时吓得赶紧跑了,没敢声张。后来官府来查,问我看见什么,我只敢说见了风浪。那些官爷,一看就是柳家的人,哪敢说实话。”
被人谋杀,伪装成意外……沈青砚握紧了拳头。这就说得通了,柳乘风一定是为了私吞盐引,杀了船上的人,再沉船灭迹。
“那您还记得当时有什么异常吗?比如别的船,或者特别的记号?”
老艄公皱着眉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对了!我当时看见水面上漂着个木箱,上面印着个‘柳’字,还挂着块玉佩,玉上刻着个‘风’字——想必是柳乘风的东西。”
玉佩?沈青砚心里一动:“那木箱和玉佩呢?”
“被官府的人捞走了。”老艄公叹了口气,“说是要当证物,其实啊,是怕漏了什么把柄。”
沈青砚沉默了。没有物证,老艄公的话就只是一面之词,根本扳不倒柳乘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狗吠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喊:“挨家挨户地搜!仔细看,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柳乘风的人!
老艄公的脸色瞬间白了:“姑娘,快躲起来!”他指着床底,“快!”
沈青砚来不及多想,钻进床底。刚藏好,门就被踹开了,几个拿着刀的汉子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穿着锦袍的年轻人,面容倨傲,正是柳乘风。
“老头,看见一个穿灰布棉袄的姑娘没?”柳乘风的声音很尖,带着不耐烦。
“没、没看见。”老艄公结结巴巴地说。
“搜!”柳乘风一挥手,汉子们立刻翻箱倒柜地查起来,床板被掀得哐啷响,离沈青砚只有咫尺之遥。
她握紧袖中的断水刀,心脏狂跳,刀身忽然发烫,锈纹在黑暗中亮起,映出床板下的一道缝隙——外面,柳乘风正把玩着一块玉佩,玉上刻着的“风”字,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是老艄公说的那块玉佩!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