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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日后,暮春的暖阳尚未能完全驱散峡谷深处的寒意,但皇家钢铁作坊内的炽热却足以令人汗流浃背。

几日奔波后,风尘仆仆的李煜在一队精干便衣护卫的暗中护送下,悄然抵达了这处位于镇江城郊外、隐匿于层峦叠嶂之间的军工重地。

马车甫一进入峡谷隘口,便觉仿佛骤然闯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此处迥异于李煜所熟悉的江南水乡的杏花春雨、温婉旖旎,更无金陵故都的六朝金粉、市列珠玑的繁华软媚。唯见两侧山崖雄峙,如两位顶天立地的巨人猛然合掌,险峻陡峭,将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与扑面的炽热牢牢锁于这狭长地带。

高耸的夯土包砖城墙依山势而建,环绕整个作坊区域,墙高且厚,雉堞如齿,其间可见披甲执锐的巡弋甲士身影频繁走动,他们盔甲的铁片在稀薄天光下反射出冷硬而单调的寒光,使这本应充满生机的工坊之地,气氛压抑得俨然一座森严冰冷的军事堡垒。

空气之中,弥漫的不再是脂粉花香或草木清新,而是极其粗粝刺鼻的混合气味——劣质煤块燃烧产生的浓重煤烟味、新锻钢铁散发出的独特铁锈味、淬火时水汽蒸腾的腥味,以及一种土壤被烈火经年累月反复灼烧后特有的焦糊气息,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呛人肺腑。

最大的声源来自于利用山势开辟引下的瀑布,巨大的水流如同银龙咆哮,冲击着下方一连串庞大的水轮,发出沉闷而永不停歇的隆隆巨响,这声音厚重绵长,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强劲心跳,是整个工坊力量的源泉。与之应和的,是更具冲击力、节奏分明且无比沉重的机械锻锤击打声——砰!哐!砰!

每一次巨响传来,都仿佛敲打在人的胸腔之上,伴随着地面清晰的轻微震颤,以及每一次锤击时必然冲天而起的、无数璀璨耀眼的橙红色火星,如同逆飞的流星雨。

目光所及,尽是原始而狂野的力与火的景象。数以百计的匠人在其间穿梭忙碌,他们大多赤膊,仅着一条犊鼻裤,全身的皮肤,尤其是脊背,早已被不熄的炉火与常年曝晒灼成一种深沉的、泛着油光的古铜色。汗水如无数条细小的溪流,在他们结实如岩石般的肌肉沟壑间蜿蜒而下,不断滴落在地,瞬间便被高温蒸发。

他们随着机械的节奏或自行挥动巨锤时,吼着外人难以听懂的、粗犷有力的号子,奋力将手中工具砸向烧得赤红、乃至发出刺眼白光的铁坯。

每一次敲击,必有无数更加耀眼的火星如急雨般四溅泼洒,在空中划出无数条短暂而绚烂的轨迹,旋即熄灭,化作细小的黑灰。这景象,仿佛一场永无止境、只为杀戮而生的微小焰火,正在日夜不休地为大唐的军队锻造着坚甲与利刃。

李煜已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棉布便服,刻意洗去了铅华,收敛了身为皇子的雍容气度。然而,他眉宇间那份与生俱来的清贵、多年诗书礼乐浸润出的温雅风华,依旧难以被这身粗布衣裳完全掩盖。

他那双习惯于欣赏春花秋月、挥毫泼墨的眼睛,此刻正努力适应着这充满蛮力与高温的陌生环境,目光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与疏离。

早已接到密令的镇守校尉王逵,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容被风霜与焦虑刻满痕迹的中年将领,正率几名心腹亲兵在内门处的阴影里焦灼等候。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腰刀冰冷的刀柄,目光如同猎鹰般不断扫向唯一的入口,嘴唇紧抿,显示出内心的紧张与期待。他身后的亲兵们也都屏息凝神,甲胄下的肌肉紧绷。

一见李煜的身影在护卫簇拥下出现,王逵眼中精光一闪,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快步上前,沉重的军靴踏在铺着煤灰的地面上发出闷响。他不顾身上甲胄繁重,便欲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行大礼,抱拳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无比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末将镇江工坊镇守校尉王逵,参……”

“不必多礼。”李煜迅速抬手虚扶,动作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及时打断了他的话。但他的目光却早已越过校尉那宽厚如门板般的肩膀,投向了其后那群如同山岩般沉默伫立的匠人队伍。

这些匠人不同于外面那些忙碌的工人,他们虽也穿着粗麻衣,但站姿更稳,眼神更加沉静,仿佛见惯了贵人与大场面。李煜的视线如同精准的猎鹰,迅速锁定了站在匠人们最前方、显然是首领的那位。

此人看去年约三十许,身高七尺有余,体型精悍匀称如蓄势待发的猎豹,仿佛每一块肌肉都经过千锤百炼,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

他的肤色是长年累月被炉火高温熏烤、煤灰铁屑浸润出的深黝黑,几乎要与周遭工具棚的阴影融为一体。一身洗得发白的粗麻短打早已被汗水反复浸透,紧紧贴附在其挺拔的身躯上,清晰地勾勒出筋肉虬结的臂膀和宽阔的胸膛。

那双大手更是粗大异常,指节因常年用力而凸出变形,手掌和指腹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与新旧交错、形状各异的烫伤疤痕,一望便知是常年与铁锤、火钳、炽热金属为伴的证明。

然而,最引人注目、甚至让李煜心中微微一凛的,却是他那双眼睛。它们锐利如盘旋于绝壁之上的苍鹰,却又沉静如风雨不惊的古井深潭,此刻正不动声色地、极其仔细地审视着李煜,以及他身后的每一名随从,目光扫过之处,仿佛连衣袍下的武器配备、行走间的步伐习惯都要被洞察透彻。

那目光中透出的审慎、冷静与洞察力,远超寻常工匠,甚至带着一种学者般的专注与智者的深邃,与他这身匠人打扮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李煜心中微微一动,不禁凝神。他望着这座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与弥漫的蒸汽烟尘中更显深沉神秘的工坊心脏地带,仿佛要穿透那灼热扭曲的气浪与不断飞溅的火星,看清其下隐藏的、关乎唐国国运兴衰的真正脉络与实力。

镇守校尉王逵见状,立刻侧身半步,姿态恭敬而郑重地引荐道:“大人,这位便是我们工坊的首席大匠,鲁蛋,鲁大师傅。坊间一切高炉冶炼、水力驱动、百炼钢技法、兵甲锻造之核心技艺,皆由鲁大师傅一手统领。” 王校尉的口音带着浓重的江北腔调,语气充满了对这位大匠的信服与尊重。

“鲁蛋?”李煜下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知是因连日奔波疲惫导致听觉稍钝,还是那“蛋”字在王校尉浓重的地方口音和巨大的环境噪音(持续的锻打声、水流声)中产生了奇妙的变音,抑或是这过于朴实无华的名字与对方那黝黑发亮、线条圆润刚毅的面庞以及因防火需求而剃得光溜溜、在炉火映照下微微反光的头顶产生了某种令人忍俊不禁的联想——总之,在李煜那习惯了风花雪月、辞藻华丽的耳朵里,这名字竟奇异地被捕捉成了……“卤蛋”。

“卤…卤蛋?”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和荒诞感。随即,一种极其荒谬、不合时宜的联想猛烈地击中了他的大脑:一位技艺超凡、掌控着南唐帝国军工命脉、眼神深邃如哲人般的大匠,竟拥有一个如此……充满烟火气、接地气到令人食指大动的名字?

他的想象力不受控制地开始描绘:一颗酱香浓郁、油光锃亮、Q弹圆润、还冒着热气的五香卤蛋,稳稳地顶在一具充满野性力量感的黝黑身躯之上……

“噗——嗤——”一声极轻微、几乎是从鼻腔里强行挤压出来的、压抑不住的笑声猛地从李煜喉间窜了出来。他连忙抬手以拳抵唇,剧烈地咳嗽起来,试图掩饰那瞬间失控的笑意,但微微弯下的腰和抑制不住轻轻抖动的肩膀却出卖了他。

他那张原本因舟车劳顿而略显苍白的俊脸,此刻也憋得泛起一层明显的薄红,眼角甚至渗出了些许生理性的泪花。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莫名其妙的失态,让现场原本严肃恭敬的气氛瞬间凝固,仿佛时间骤然停滞。

校尉王逵脸上的恭敬与郑重瞬间化为全然的错愕与茫然,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发生了什么?”的疑问。他完全搞不懂这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大人为何突然发笑,而且明显是针对着鲁大师傅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颊,又偷偷地、飞快地瞟向身旁的鲁蛋,眼神里充满了求助式的困惑,一头雾水。

李煜身后的姜尚儿,面容冷峻如冰、眼神锐利如刀的青年高手,眉头瞬间紧锁成一个川字。她几乎是本能地警惕地上前半步,身体微侧,一只手已悄然按上腰间缠绕的软剑剑柄机簧,冰冷如电的目光如临大敌般急速扫视四周每一处阴影、每一个匠人的表情,怀疑是否有何隐藏的不妥、陷阱或是自己未能察觉的冒犯,然而目光所及,只有校尉和一群同样面露茫然、不知所措的匠人。

他最终将疑惑而担忧的目光投向李煜那抖动不止的肩膀,满心都是不解与警惕,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而另一位副手李进,性子本就比姜尚儿跳脱活跃些,此刻也是拼命抿紧了嘴唇,用力到嘴唇发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靴尖,仿佛那上面突然开出了一朵花,眼观鼻鼻观心,努力维持着面部肌肉的严肃,但他的肩膀却还是忍不住跟着李煜的节奏微微耸动,显然是在用尽全身力气憋笑,同时又在内心深处为自家殿下这突如其来的、极其失仪的举动感到无比的尴尬和焦急。

身为全场焦点的大匠鲁蛋本人,那张常年被火烤烟熏、古井无波的黝黑面庞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与一种近乎麻木的习以为常。看来,这第一次因父母赐予的这个过于“实在”的名字而引人发笑了。

他并未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依旧沉默地站在原地,身躯挺拔如松,目光平静甚至带着点宽容地看着眼前这位努力压抑笑意、显得有几分狼狈的年轻贵人,那沉稳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诉说:“无妨,笑吧。真搞不懂这位皇子在想什么。”

李煜毕竟是自幼接受严格宫廷教育的皇子,短暂的失控后,他迅速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极度尴尬与不对劲。他强行压住胸腔里依旧翻涌的笑意,深吸了一口灼热且充满铁腥味的干燥空气,努力让面部表情恢复庄重。他放下抵唇的手,脸上因剧烈憋笑而产生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带着一丝残余的窘迫,连忙开口,声音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和咳嗽后的沙哑:“呃…鲁…鲁蛋大师傅?”他差点又顺着之前的印象说错,赶紧咬字清晰地纠正过来,“抱歉,本…呃,在下方才…方才喉中忽然不适,绝非…绝非有意…失礼了,万分失礼了。大师傅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他语速稍快,试图掩盖刚才的尴尬。

那名为鲁蛋的匠首,这才不卑不亢地、动作流畅地彻底直起身。他向前踏出坚实的一步,步伐沉稳有力,仿佛双脚已扎根于这片轰鸣的土地。

他再次微微躬身,声音洪亮如钟,如同两块千锤百炼的上好精铁相互猛烈碰撞,沉稳而极具穿透力,奇异地压过了周遭的一切嘈杂:“草民鲁蛋,恭迎大人大驾。工坊内外一应事宜,已按谕令准备就绪,请大人随我来。”

校尉王逵与其余垂手侍立的匠人见状,这才仿佛集体解除了定身法术一般,暗中松了口气,无声地让开一条通路。所有人都更加小心翼翼地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多看这位行为似乎有些“难以捉摸”的贵重人物一眼。

李煜收敛了所有纷乱的杂念,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专注起来。他深深看了鲁蛋一眼。这位大匠其貌不扬,甚至名字听起来有些可笑,但那份如山岳般的沉稳气度、那双眼中深藏的智慧与力量,却是实实在在、做不得假的。他点了点头,面色彻底恢复沉静,未再多言,只抬手做了一个简洁而优雅的示意动作:“有劳大师傅引路。”

鲁蛋不再多话,利落转身,迈开沉稳而迅速的步伐,引领着李煜一行,向着工坊那更加灼热、更加喧嚣、隐藏着南唐最尖端工艺与无数军事秘密的心脏地带深处走去。巨大的水流轰鸣声、皮制风箱鼓动的呼啸声、不同重量锻锤起落交替的撞击声、炽热铁器入水淬炼时发出的刺啦声……种种声音交织混杂,形成一曲庞大、粗糙而令人心悸的工业交响,彻底将他们的身影吞没其中。

晨光穿透雕花窗棂,将唐国皇宫的御书房映照得明亮而肃穆。檐角的鸱吻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俯瞰着这座苏醒的皇城。远处传来宫人行走的脚步声,以及偶尔的鸟鸣,但御书房内却依旧笼罩在一片凝重的寂静之中。

李胜端坐在龙案前,晨光斜照在他冷峻的面容上,却未能驱散他眉宇间的阴翳。案上摊开的奏折早已批阅完毕,但他的手仍停在最后一页,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陛下,已近巳时,是否传膳?”老太监王瑾躬身询问,声音谨慎而恭敬。

李胜未答,目光仍凝视着窗外。阳光洒在殿前的石阶上,映出细碎的尘埃,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深沉。

王瑾见状,不敢多言,悄然退至一旁。

就在此时,御书房内的光影似乎微微晃动。屏风后的阴影处,一道人影无声浮现,如同从晨光中分离出的暗影。

“主公,急报。”黑影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清晰。

李胜的手指顿住,缓缓抬眼:”说。”

“三殿下在镇江府境内,十日之内,接连遭遇三次刺杀。”黑影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字字如刀,”第一次在山林官道,第二次在瓜洲古渡,第三次在运河之上。最后一次尤为凶险,杀手动用劲弩围杀,若非殿下早有防备,恐难脱身。”

李胜的瞳孔微微一缩,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李胜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

“说下去。”

“三殿下,十日之内,连续遭遇三次刺杀。”黑影的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第一次在七日前,殿下前往镇江县的官道在山林段遭遇伏杀。对方皆是死士,手法老辣,行动失败后即刻自尽,未留活口,身份不明。属下仍在全力追查其来历。”

李胜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第二次,是在五日后,殿下行程抵达瓜洲古渡。

有官兵假扮水匪,于夜间突袭殿下渡船。此次行动仓促,手法略显生疏,留下些许痕迹。

第三次,”黑影的声音略微一顿,似乎连他都觉得接下来的话语沉重异常,”就在昨日,殿下乘船经镇江运河段时,遭遇精心策划的截杀。

杀手埋伏于三艘货船,动用劲弩围杀,计划周密,绝非前两次可比。”

“谁做的?”皇帝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仿佛隐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据现有线索,第二次瓜洲古渡与第三次运河截杀,皆是镇江县令赵文康所为。瓜洲之役乃其仓促所为,运河之杀则策划周密,应是得了强力支援或指令。

“黑影略作停顿,语气中透着一丝深意,”然而,第一次山林伏杀,绝非赵文康所能驱使。且综合各方迹象表明,赵文康背后……此事背后,貌似与中宫吴皇后有所牵连。”

“貌似?”李胜重复了这个词,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冷得像冰刃刮过玉石。

黑影的头更低了些:”三殿下出发前,皇后娘娘宫中的心腹内侍曾秘密出京,快马抵达过镇江地界,与赵文康有过秘密接触。此外,禁军抓捕赵文康时,从其府邸密室中,搜出了丞相吴枭府上的信物玉佩。”

李胜缓缓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摇曳的烛光下流转着晦暗而不定的光泽。他踱步到窗前,望向那片阳光灿烂的天空,他的背影显得无比沉重。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里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三弟……受惊了吗?”

“三殿下天纵奇才,临危不乱,三次皆处置得当,自身并未受伤。事发后,殿下已立即加强护卫,并严密封锁消息,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接连受袭,心神耗损恐在所难免。”

李胜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李煜的身影——他的三弟。那个不喜权术、性格爽朗,唯好读书治学的年轻人,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唤他“大哥”。李煜从小便聪慧过人,深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理。近几年来,他虽不涉朝争,但偶尔对政事发表的见解,虽出于赤子之心,却往往能体恤民情,切中要害,将天下大势看得分明。

这次代天巡狩,体察民情,归来后便可顺理成章封王建府……

这片赤诚与才华,终究成了某些人眼中容不下的沙,肉中刺。

皇帝再次睁开眼时,所有软弱的情绪已被彻底碾碎,眼眸里只剩下冰封般的寒意与杀意。

“赵文康,”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不必审问,不必押往京都。就地格杀,曝尸三日。夷其三族。”

“是。”

“继续追查那伙身份不明的刺客来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影躬身领命,却并未立即离去。

李胜踱回案前,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诏书上停顿良久。殷红的墨汁凝聚在笔尖,最终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如血般的红。

“传密旨给月影卫,”皇帝的声音低沉如深渊回响,”暗中保护三殿下,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包括皇宫出来的人?”黑影轻声确认。

“包括任何人。”李胜的目光如刀,”朕的弟弟,不能白白成为宫闱斗争的牺牲品。”

黑影微微一揖,身影开始变淡,如同墨汁溶于水中。

“夜影。”皇帝突然唤道。

身影重新凝聚:”主公还有何吩咐?”

李胜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深宫的方向:”细查吴枭近来所有动向。特别是他与皇后之间的任何联系。”

“主公怀疑丞相也……”

“去吧。”李胜打断了他,疲惫地挥手。

黑影彻底融入黑暗,气息消失无踪。御书房内只留下满室的杀伐之气,纵然阳光倾泻,也驱不散那阴影中的寒意。

李胜独自站在巨大的御书房中央,目光沉沉地落在江山社稷图上。那上面每一寸山河,都浸透着李氏先祖的血汗与荣光。他缓缓抬手,指尖划过图上蜿蜒的疆界——北方,是虎视眈眈的晋国,占据中原沃土,兵强马壮;西南,则是倚仗天险、坐拥川府之地的楚国,虽暂未展露獠牙,却始终是一把悬于腰侧的利刃。

他清晰地记得先帝临终前的嘱托。父帝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字字泣血,声声沉重:“胜儿……这天下从来不太平。晋踞中原,楚拥川府,皆非善类。

你是太子,是兄长……要照顾好你的弟弟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唯有我李氏兄弟齐心,才能让我大唐,在这虎狼环伺的乱世之中……求得存续之机啊……”

那声音犹在耳边回响,带着滚烫的期望与沉甸甸的托付。然而眼下冰冷的现实,却已如淬毒的利刃,猝然刺入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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