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征怡然不惧,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反问:“我可有说错?”
“只认规矩,不认人才,这岂不是违背了先生创立黄埔的初衷?!”
“这岂不是埋没人才?!”
“岂不是破坏革命?!”
“你……强词夺理!”
体检官愤怒至极。
但他心中亦有自知之明。
他就是个奉命办事的,论嘴皮子,他不会是眼前这些读书人的对手。
他说不过,也懒的说。
更重要的是,他摸不清林征的身份底细,害怕得罪人!
在场这些学生,个个意气风发,张口闭口就是主义,是革命,是为百姓开智。
可真到了他面前,却又都带着一丝难以祛除的卑微和讨好!
唯独眼前这个林征!
不卑不亢,眼神清澈,仿佛他才是那个主考官。
甚至,还敢倒打一耙!
这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这人,他惹不起。
这事,他扛不住。
“你们都在原地等着!”
他压下怒火,狠狠地瞪了林征一眼:
“你这顶‘大帽子’,我戴不起!此事我定夺不了,我这就去校内,找真正能决定事情的‘先生’来!”
说罢,他揣着那份名单,脚步匆匆地冲进了高师的内院。
体检官一走,众人看着林征,纷纷议论起来。
“我的乖乖……这兄弟是谁?胆子也太大了!”
“敢当面顶撞体检官,还扣了个‘破坏革命’的帽子……真是……魄力非凡啊!”
“佩服!当真是佩服!”
无数道目光——震惊的、欣赏的、好奇的——全都聚焦在了林征身上。
但很快,另一种不解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可……我还是不明白。”
“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为一个哭哭啼啼的人出头?”
“是啊,那人自己都哭鼻子了,一看就担不起大事。为他得罪了考官,何必呢?”
“革命,那是掉脑袋的事情,哭哭啼啼的怎么行?!”
这些话,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胡中南,僵在原地。
他本就涨红的脸,此刻更是羞愤欲绝,难看到了极点。
就在胡中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林征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诸位。”
他环视四周,目光从那些议论者脸上一一扫过。
“世界很大,人也各不相同。”
“有的人,能言善舞,胸中丘壑,尽在谈笑之间。”
“有的人,沉默寡言,刚毅内敛,非深入交流不可得之。”
“诸位又怎知,这位同志的眼泪,是因为报国无门、理想受挫而流的‘英雄泪’,还是‘懦弱之泪’?!”
“我们看人,最忌‘管中窥豹’,最忌‘轻易否定’!”
“若只因一次落泪,便否定一个人。
若只因身高不符,便刷掉一个革命者。
那我们和那些只看门第、不认才学的旧军阀,又有何异?!”
这番话,掷地有声!
刚才还窃窃私语的众人,顿时哑火了,脸上浮现出思索与愧疚。
林征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胡中南身上。
“先生常言‘为百姓开智’,又何尝不是想让我们学会,如何去理解、去包容、去挖掘每一个同胞身上的闪光点?”
“更何况,大家既然都心存革命之心,千里迢迢汇聚于此,那便是‘同志’!”
“‘同志’二字,何解?志同道合者也!”
“我们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志遭遇挫折,却袖手旁观,甚至出言讥讽?!”
“如若我们今日真的‘独善其身’,那……那我们,又为何要革命?!”
“……”
话落。
全场,死寂。
那些刚才还在鄙夷胡中南的学生,此刻尽皆面红耳赤,低下了头。
“说得好!”不知是谁,第一个鼓起掌来。
“啪!啪!啪!”
掌声瞬间响成一片!
众人看向林征的目光,已经从“欣赏”,变成了“折服”!
而胡中南,更是浑身剧震。
他呆呆地看着林征,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
只用几句话,便挽回了他所有失去的尊严,更说出了他心中所有的愤懑与理想!
他上前一步,对着林征,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谢谢你!”
他的声音沙哑,眼眶依旧泛红,但泪水,却已止住。
他直起身,眼中的感激无比真挚。
但这份感激刚一涌起,便被一股更深的忧虑和害怕所取代。
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在这纷乱的大世之中,见了太多观园(官僚机构)中的所谓大人物。
几乎没有一个好相处的。
现如今,林征为了他出头,得罪了那人,他很担心那人不会就此罢休!
甚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先生的黄埔,说是大门常开,欢迎五湖四海的有志之士……
可这其中的水究竟有多深,究竟是如何行事,他一个外乡人根本不知晓!
“同志,要不,你……你还是走吧!”
胡中南拉了拉林征的衣袖,“你为了我得罪了他,他去找人告状,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不如尽早离开,以免……”
林征看着他焦急无措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
这才是乱世中一个小人物最真实的反应——既有对尊严的渴望,更有对“权力”的本能畏惧。
未来的天子第一门生西北王尚且如此,普通人怕是…….
林征拍了拍胡中南的手臂:“无妨,若黄埔真是非不分之地,那不来也罢。”
“你……”
胡中南没想到他竟如此“狂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附近听到此话的人,亦是瞪大眼睛!
心中暗道,好一个狂徒!
….
与此同时。
高师内院,办公室。
廖仲恺正按着发痛的太阳穴,满面愁容。
黄埔建校,千头万绪。
但最大的难题,还是人。
因为各地军阀的明里暗里阻拦,招生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
他生怕那些真正有才能的青年,被挡在路上,不能顺利来到广州,来到黄埔,进而影响先生的革命大业!
而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进来!”廖仲恺有些不悦。
体检官推门而入,一脸焦急:“廖先生!不好了,外面……外面有个学生在闹事!”
“闹事?”廖仲恺眉头一皱。
“他……他给我扣了个‘破坏革命’的大帽子!”
体检官赶紧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他本以为廖先生会勃然大怒。
谁知,廖仲恺听完,非但没生气,反而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明亮的精光。
“哦?”
“‘破坏革命’?”
廖仲恺抚着胡须,竟笑了起来,“呵呵,有趣,当真有趣之人!”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眼中的好奇越发浓郁。
“敢在如此场合,说出这样的话……”
“此人,不是不通世故的狂徒,便是胸有沟壑的真有学问!”
“先生,那……”体检官有些发懵。
“这样的人,我黄埔岂能错过!”
廖仲恺一挥手,眼中尽是爱才之色:“走!去看看!我倒要亲自验验他,是否有真本事,敢给你戴这顶‘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