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动静极轻,几乎与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混为一体。
但苏晚晴还是醒了。
常年在急诊科高度紧绷的神经,早已成了她刻入骨髓的本能。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反应,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反手就握住了门边那把用来劈柴的短柄柴刀。
刀刃在黑暗中泛着幽微的冷光。
她像一只蛰伏的猫,将身体完全贴在门板上,耳朵捕捉着院内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有三个人。
呼吸声粗重,脚步虚浮,是练家子的反面。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响起。
紧接着,是两声沉闷的、人体倒地的重击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苏晚晴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猛地拉开一道门缝。
月光恰好从云层后挣脱出来,清冷的光辉洒满小院。三个黑衣人,正以一种极其痛苦的姿势蜷缩在地上,无声地扭动着,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的软体动物。
而在他们身旁,一道高大挺拔的黑影一闪而没,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阿琛那间漆黑的屋子里。
是他。
苏晚晴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柴刀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她瞬间明白了所有事。
这三个人,是冲着她来的。
而那个她救回来的、自称失忆的“猎户”,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只用了三息不到的时间,就将三个成年壮汉废掉了。
那份利落与狠辣,绝非寻常猎户所能拥有。
心中的谜团被证实,但眼下的局面,却更加棘手。
暴露他,等于将自己彻底卷入他背后的滔天旋涡。
可若是不管,天亮之后,这三个被废掉的人又该如何处理?
苏晚晴的脑子飞速运转,只在瞬息之间,便做出了决断。
她丢下柴刀,故意踉跄地冲出房门,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划破夜空的凄厉尖叫。
“有贼啊——!”
这一声,用足了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恐惧,瞬间撕裂了杏花村的宁静。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最先被惊动的是隔壁的张大娘一家,紧接着,周围的邻居家的灯火也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苏家小院的门就被推开,张大娘举着火把冲在最前,身后跟着几个拿着锄头、草叉的壮年汉子。
当他们看清院子里的情景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苏晚晴一个单薄的姑娘家,穿着单薄的寝衣,脸色煞白地站在院子中央。
而在她脚边,三个男人正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天爷啊!晚晴!你没事吧?”张大娘一个箭步冲上来,将苏晚晴护在身后,声音都在发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汉子上前,用草叉戳了戳其中一个地痞。
那地痞疼得浑身一颤,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鬼…….有鬼….…”那个尖嘴猴腮的地痞,此刻已经吓破了胆,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屋檐阴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哆哆嗦嗦地挤出几个字。
“什么鬼?你这贼人,还敢胡言乱语!”村里的王大哥厉声喝道。
“真的….…真的有鬼….…”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也哭了出来,“我们刚翻进来…….就….…就感觉一阵冷风吹过来……然后……然后就动不了了……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
张大娘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
“我就说!我就说晚晴这丫头是有福气的!她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肯定是有神仙在暗中保佑!”
她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周围村民的附和。
“是啊!王大夫都说没救的人,被她救活了!”
“你们忘了?她连苏大强那样的混人都治得服服帖帖的!”
“这几个贼人,肯定是触怒了保护晚晴姑娘的神灵,才遭了报应!”
舆论瞬间倒向了一个玄之又玄的方向。
那几个地痞本就被那神出鬼没的手段吓得魂不附体,此刻再听村民们这么一说,更是坚信自己撞了邪,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我们说!我们全都说!”尖嘴猴腮的那个地痞涕泪横流地喊道,“是…….是镇上济世堂的刘管事!是他给了我们五两银子,让我们来….…来砸了晚晴姑娘的东西,给她个教训!”
此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
“济世堂?就是那个差点害死小虎的药铺?”
“好啊!明着不行,就来暗的!真是黑了心肝的畜生!”
“这种黑心药铺,以后谁还敢去!”
村民们的愤怒被彻底点燃。
最终,这三个倒霉的地痞被村里的壮丁们捆了起来,决定天一亮就送去镇上报官。
一场足以致命的危机,就这么被苏晚晴用一声尖叫,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不仅如此,济世堂的名声,在青石镇周边,算是彻底烂进了泥里。而她苏晚晴,则被传得越发神乎其神,成了有神灵庇佑、邪祟不侵的奇女子。
第二天,天光大亮。
苏晚晴端着换洗的绷带和新调配的药膏,走进了阿琛的房间。
他正靠坐在床头,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房间里空间狭小,苏晚晴半跪在床沿,动手解开他胸前的绷带。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呼吸可闻。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冽的龙涎香,混合着清苦的草药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腔。
这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属于上位者的味道。
苏晚晴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她垂下眼帘,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道伤口上。
他的恢复能力强得惊人,不过短短几日,那道狰狞的伤口边缘,已经开始长出粉色的新肉。这其中有她药膏的功劳,但更多的是他自身那变态的体质。
她专注地清理着伤口,涂抹上新的药膏。
就在她准备重新包扎时,头顶响起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
“昨晚的事,你都看到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苏晚晴手上缠绕绷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
她拉紧绷带,打上一个漂亮的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猎户保护自己的住处,天经地义。”
这句轻描淡写的回应,让萧景琰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懂了。
她什么都懂。
她不仅看破了他的伪装,更是在昨晚那种情况下,瞬间做出了最有利于他的选择,用一种近乎完美的、滴水不漏的方式,替他掩盖了一切。
她没有追问,没有试探,只是用这样一句简单的话,给了他最坚定的承诺。
——我,是你的同盟。
这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像一根羽毛,轻轻拨动了萧景琰那根冰封已久的心弦。
他戎马半生,见过无数的忠诚与背叛,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女子。
她像一个谜,明明看着弱不禁风,却拥有通天的医术和一颗七窍玲珑心。
就在这沉默的对峙中,他的视线,落在了她那双正在收拾药瓶的手上。
那是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但虎口和指腹处,却因为连日捣药、处理草药,磨出了几道细小的伤口和一层薄薄的茧。
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关心一个与任务无关的人。
“你的手…..…”
苏晚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藏进了袖子里。
她低头,掩去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没事,习惯了。”
前世今生,她都是一个人。习惯了疼痛,习惯了劳累,也习惯了无人关心。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她那颗早已坚硬如铁的心,猝不及防地软了一下。
当晚,月华如水。
苏晚晴又在院子里忙碌起来,石臼里放满了新买的草药,她举起沉重的石杵,一下一下地用力捣着。
这是个体力活,没一会儿,她的额角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道阴影,笼罩了她。
苏晚晴抬起头,看到阿琛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伸出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根沉重的药杵。
“我来。”
苏晚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却没有拒绝。
她退到一旁,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开始细心地分拣晾晒的草药。
他伤势未愈,动作却依旧沉稳有力。石杵在他手中,仿佛轻了许多,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砸在石臼中央,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咚、咚”声。
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站着,默默地挥动药杵。
一个纤弱的少女坐着,专注地分拣草药。
谁也没有说话。
整个小院里,只有石杵撞击的闷响和草叶摩擦的沙沙声。
然而,一种安宁而和谐的氛围,却在这片静谧中,悄无声息地流淌开来。
这片刻的温馨,像一剂最温柔的良药,让两个同样孤独、同样遍体鳞伤的灵魂,都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