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夜宴的笙歌散尽,时尽的日子便如被湍急河流卷入的小舟,再无片刻清闲。
执法堂内,数不胜数的文卷,文墨密密麻麻,看得她头晕目眩,批得她手指发麻。
新弟子的执照手续也更为繁琐,桩桩件件都要亲力亲为。
累是累了点,苦是苦了点,可她立志必须得到每年的宗门各种奖金和奖项。
方才,她刚整理完执法堂近十年财政收入,一道传音符便至:速至练剑坪,督导新弟子御剑——你最好最好最好的大师兄。
晨光熹微,练剑坪上已经聚集十几位青涩的面孔。
时尽一袭白衣劲装,腰间银丝绦带随风飘扬,衬得她身形愈发挺拔。
她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坪上几位摇摇晃晃的新弟子,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若不是大师兄出差,她这个执法堂首席,怎会来指导入门弟子御剑?
“御剑之术,首重心境。”她指尖轻轻在腰间一叩,那银剑应声出鞘,悬身于前。
她翩然踏上剑身,衣袂翻飞间已经在半空绕行一周,动作行云流水:“气沉丹田,剑随意动。心若浮躁,剑必不稳。”
新弟子们仰头凝望,眼里满是钦慕。
他们纷纷笨拙地效仿,一时间坪上剑光闪烁,却多是歪歪斜斜、摇摇晃晃,看得时尽暗自摇头。
秦贺涨红了脸,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脚下的铁剑像一条不听话的鲤鱼,一个劲地往右偏,险些撞上前方的同门。
“师姐!”他慌张地喊了几声,声音带着几分窘迫,“这剑怎么总是不听我使唤?”
时尽正要上前指导,余光却瞥见远处古槐树下的一道黑影。
那人正倚着粗壮的树干,一本古籍半掩着面容,对这边的喧闹充耳不闻,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大家先自行练习,注意安全。”她匆匆交代一句,便朝槐树走去。
树荫下,宋尘似乎察觉到她的靠近,缓缓抬眸。
那双漆黑的眸子映着细碎的阳光,他说道:“时师姐有何指教?”
时尽抱臂而立,目光在他腰间的铁剑上停留片刻:“其他弟子都在勤练御剑,宋师弟何以独在此处……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微微偏头,发间那支兰花簪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即使会御剑,好歹装装样子吧。”
宋尘合上书,封面上《九州灵异录》几个古朴小字一闪而过。
他垂着睫毛,神态竟是诚恳谦逊的模样:“弟子愚钝,恐怕伤及同门。”
时尽眯起那双清冷的丹凤眼,想起前几夜那道御剑直上天山的飘逸身影。
若不是他,难道会是几日不见的雪灵犬?
她走近一步,故意拖长音调:“是吗?”
她指向宋尘腰间的看似普通铁剑:“既然如此,不妨载我去对面山头看看?正好单独指导指导你这个‘愚钝’的师弟。”
宋尘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不合规。”
“怎么?”时尽又凑近几分,发间玉兰幽香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鼻尖,带着一丝挑衅,“师弟是怕……摔着我?”
少年眸色转深,随后转身,玄铁剑出鞘,悬在离地三尺处。
“时师姐,请。”他侧身,做了一个无可挑剔的邀请手势,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狡黠。
时尽刚踏上剑身,还未站稳,剑光便如离弦之箭般飞起,速度之快,让她毫无防备。
“等等——”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本能抓住宋尘的衣襟。
少年胸膛传来低沉的震动,他竟然在笑!
那笑声闷闷的,胸腔藏着他的小秘密。
“时师姐不是要指导御剑吗?”他在呼啸的风声中贴近她耳畔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快了,快了。”时尽用力扯了扯他衣袖,厉声道,“你这速度在宗门内御剑,个人分不怕被我扣光?”
他鼻腔轻哼了一声,像是反驳又像是调侃着回她:“我倒不曾见,时师姐那日载我时,有如今一半的‘循规蹈矩’。”
话虽如此,但剑势还是明显放慢了速度,稳稳在半空滑行。
群山在脚下掠过,云雾缭绕间。
时尽注意到宋尘御剑的姿势极为标准,甚至比她这个执法堂弟子还要规范几分。
她正欲开口称赞,剑身却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小心!”时尽惊呼一声,只见剑光歪歪斜斜地朝一处掩映在翠竹中的茅草屋顶坠去——
轰隆!
烟尘四起,茅草纷飞。
时尽灰头土脸地从茅草堆里爬出来,一抬头,正好对上宋尘同样狼狈的面容。
他发冠微歪,肩上还滑稽地挂着几根稻草。
“这是……”时尽环顾四周,目光触及残垣断壁,突然僵住。
残破的茅屋墙上,赫然挂着三长老最爱的《寒钓独江图》,此刻已被剑气劈成两半,画中老翁的斗笠可怜巴巴地耷拉在裂缝两侧。
地上还散落着茶壶碎片,几片翠绿的茶叶沾着尘土,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一看就是上品。
“你们两个孽徒!!!”
一声怒吼震得竹林簌簌作响,竹叶窸窸窣窣落下,洒了两人满头满身。
三长老手持拂尘站在废墟前,白胡子气得直翘:“老朽的避暑茅庐,珍藏字画!还有……”
他颤抖着指向地上碎裂的茶壶,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去年费尽心思得来的半斤云雾茶!”
正午的日头毒辣异常,无情炙烤着青石板。
时尽与宋尘并排跪在青石板上,午时的太阳晒得人发晕。
汗水顺着时尽的额头滑落,在她精致的下巴上悬了片刻,最终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痕迹。
“说!谁的主意?”三长老的拂尘在两人之间来回指点,仿佛随时都要落下。
“是弟子。”宋尘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弟子学艺不精,操控失误,连累时师姐。”
时尽诧异地转头,却见少年垂着头,双手规矩放在膝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副任打任罚的模样。
阳光透过树隙在他脸上投下细碎光斑,竟显出几分乖巧,时尽看得心头莫名一软。
三长老抖抖白胡子,没好气地哼一声:“既然……”
“师尊明鉴!”时尽突然重重叩首,额头抵在滚烫的青石板上,“弟子明知宋师弟……呃……修炼比常人慢半拍,却强要他御剑,才酿成大祸。”
她抬头时,眨着一双水润的丹凤眼,摆出平日里哄骗师尊时最拿手的无辜表情。
装乖卖惨?谁不会啊!
三长老看看这个“诚恳认错”的宋尘,又瞧瞧那个“泫然欲泣”的时尽,不怒反笑:“好好好!一个包庇同门,一个勇于承担责任。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这出双簧能唱到几时!”
他手中拂尘一甩,扬起一阵清风:“罚你们三日内重建茅庐,所有损失照价赔偿,一文都不能少。”
三长老那幅《独钓寒江图》是前朝丹青圣手真迹,价值连城;那云雾茶更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物,寻常灵石根本买不到。
时尽默默掂量兜里那些灵石,尚且不够塞牙缝。
至于宋尘……这个刚入门,身无长物的穷小子?
两人就算把裤腰带勒断不吃不喝十年,也凑不出《独钓寒江图》的赔偿。
三长老看出了时尽的满腹愁肠,长长叹了口气:“唉!念你俩也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你俩去把雪灵犬给老夫找回来,赔偿减掉五十灵石。”
“雪灵犬?”时尽眼睛一亮,找狗任务可比赔钱任务容易多了,“那小家伙肯定又跑到别人药园子里偷菜了。”
“唉!”三长老又叹了口气,满脸无奈,“要是我能在药园子里找得到,老夫还找你们两个小混蛋干嘛?那狗怕是跑出宗门了。”
时尽心头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火焰,被这话浇灭。
这小家伙这么捣蛋,毫无自保能力,这下跑出宗门,指不定被狗贩子抓走。
时尽正发愁,却见身旁宋尘笃定地说道:“弟子曾见它在后山寒潭出没,或许能在那里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