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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声摔门的巨响,如同一个突兀的休止符,强行掐断了书房内那场激烈却短暂的冲突,却在首辅府的上空余韵不绝,化作一片沉重而黏滞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翌日清晨,听雪轩内。

宜宁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眼下的淡青痕迹脂粉难掩,眼神也有些黯淡。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夏荷为她梳理长发,镜中的人儿面色苍白,带着明显的憔悴。

“姑娘,早膳已经备好了,是在院里用,还是……”春桃小心翼翼地进来请示,声音比平日轻软了许多。

宜宁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前却闪过昨日傅晏礼那双冰冷含怒的眼眸,心口又是一阵闷痛。她垂下眼睫,轻声道:“端到房里来吧,我没什么胃口。”

她下意识地回避着去膳厅,回避着可能与他相遇的任何场合。那种近乎本能的躲避里,掺杂着委屈、伤心,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害怕面对他冷脸的怯意。

与此同时,前院书房。

傅晏礼起身的时间比平日更早,天光尚未大亮,他已穿戴整齐。玄色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冷峻,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大人,早膳已备在膳厅了。”傅忠如常前来禀报,语气平稳,仿佛昨夜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傅晏礼脚步未停,径直向外走去,声音淡漠:“不必,今日公务繁多,直接去衙门。”

傅忠垂首应“是”,眼角的余光瞥见大人眼下那并不明显的阴影,心中暗叹。他看着傅晏礼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直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转身对一旁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于是,当宜宁在自己房里食不知味地用了小半碗清粥后,春桃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罐走了进来。

“姑娘,这是傅管家刚才让人送来的,说是岭南那边新到的枇杷膏,最是润肺止咳。”春桃将小罐轻轻放在宜宁手边的案几上,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傅管家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说‘大人昨夜……在书房咳了半宿’。”

宜宁执着银勺的手猛地一僵。

目光落在那罐色泽醇厚的枇杷膏上,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他咳了半宿……

是因为昨夜动了怒气?还是……京城春日依旧带着寒意的夜风?

她想起他书房那扇总是洞开通风的窗,想起他惯常熬夜处理公务的身影。一种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懊恼的情绪,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

他送来这枇杷膏,是示弱?还是仅仅出于一种习惯性的、对“所有物”的关照?

她猜不透。

最终,她只是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微凉的瓷罐,低低地“嗯”了一声,再无他言。那罐枇杷膏就那样静静地放在案头,她没有打开,也没有命人收走,像一个无声的印记。

这一整日,傅晏礼果然如他所说,“公务繁忙”,直至夜幕深沉也未曾归府。

宜宁在府中,刻意绕开了所有他可能出现的路径。她在自己的小院里侍弄花草,在绣架前心不在焉地戳了几针,或是坐在窗前,看着那株荔枝苗发呆。

府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更是细声细气,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哪位主子,或是打破了这脆弱的平静。

谢灵儿派人送了帖子邀她过府赏花,被她以身体不适婉拒了。此刻的她,没有任何心思去应付外面的热闹和可能存在的探究目光。

晚膳时分,她依旧独自在听雪轩用的饭。长长的膳厅里,那张属于他的主位空荡荡的,精致的菜肴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滋味。

而此刻的皇宫值房内,烛火通明。

傅晏礼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朱笔挥洒,批阅的速度比平日更快,字迹也愈发凌厉。同僚下属前来回话,皆被他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慑住,言简意赅地汇报完便匆匆退下,不敢多待片刻。

唯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会停下笔,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略显失神。

书案一侧,原本放置常用印章的地方,空了一块——那是昨日被摔碎的镇纸原本的位置。新的镇纸尚未送来,或者说,他并未吩咐人去取。

那空缺,像某种昭然若揭的提醒。

夜深人静,首辅府的书房终于再次亮起了灯。

傅晏礼回来了,带着一身夜露的寒凉。他没有立刻歇息,而是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书案后。

他没有处理公务,只是静静地坐着。深邃的目光掠过下首那张小巧的、曾经属于宜宁的书案。案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笔墨纸砚摆放整齐,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再次光临。

他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娇气包坐在那里,时而蹙眉习字,时而鼓起勇气,小声问他一些关于朝政民生、在他看来或许有些天真,却眼神澄澈的问题。

“叔父,为何江南水患的奏报要急送京城?当地不能治吗?”

“若你是当地官,如何安抚灾民?”

那些细碎的声音,那些带着求知欲和一点点依赖的目光,曾经是这冰冷书房里唯一鲜活的存在。

而现在,那里空无一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空茫席卷了他。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张带着泪痕、倔强又委屈的小脸,以及那句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的质问——

“您又不是我父亲!”

是啊,他不是。

那他究竟是以何身份,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不容任何人染指,甚至不惜动用最酷烈的手段?又是以何心情,在她提及“姻缘”、想要飞向别人时,会感到那般难以遏制的怒火与……恐慌?

“傅晏礼,”他对着满室寂静,低哑地自嘲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与迷茫,“你究竟……是以何身份,囚她于此,又不愿她窥见旁人?”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或者说,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与失控。

他猛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微凉的夜风吹拂面颊,试图冷却心头的躁动。

而另一边,听雪轩内。

宜宁同样辗转难眠。

白日里傅忠那句“大人咳了半宿”的话语,以及那罐未曾动过的枇杷膏,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她气他,怨他,甚至有些怕他昨日的冷酷。可心底深处,那份早已生根发芽的依赖与眷恋,却让她无法真正地对他硬起心肠。

她起身,披了件外衫,轻轻推开窗户,想透透气。

夜色浓郁,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偶尔响起。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投向了前院书房的方向。

远远地,那一点熟悉的、昏黄的灯火,依旧固执地亮着,在沉沉的夜色中,像一颗孤寂的星。

他还没睡……

是在处理公务,还是……也同她一样,因昨日的争吵而心绪难平?

她仿佛能透过遥远的距离,看到那道映在窗纸上的、挺拔而沉默的身影。他是不是……也正望着她院落的方向?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跳,随即涌上一股更深的酸楚和迷茫。

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呢?

她怔怔地望了那灯火许久,直到夜风渐凉,才默默关上了窗户,将那点遥远的光亮隔绝在外。心头的纷乱,却并未随之平息。

而在那亮着灯火的书房内,傅晏礼确实站在窗边。

他的目光,越过层叠的屋脊和庭院,精准地落向听雪轩的方向。他看到那扇窗棂被推开,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在窗口停留了片刻,又悄然隐去。

他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书案最底下的抽屉里,静静躺着一个紫檀木匣。匣子做工精致,表面光滑,显然时常被人摩挲。

他最终没有忍住,走过去,打开了那个抽屉,取出了木匣。

匣盖开启,里面衬着柔软的墨绿色丝绒,丝绒之上,安然躺着一对珍珠耳珰。珍珠浑圆饱满,光泽莹润,是极其难得的南海珍品。耳珰的样式简洁雅致,却又在细节处透出精巧,显然是精心设计打造,极其适合年轻女子。

这是他早在为她准备及笄礼时,便一同备下的添妆之礼。只是当时觉得时机不合,也寻不到由头,最终未能送出。

指尖轻轻拂过那温润的珍珠表面,冰凉的触感下,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未能送出的遗憾与当时那份隐秘的、难以言喻的心意。

他摩挲了许久,眼底挣扎与怜爱交织,最终,却还是“啪”地一声,轻轻合上了匣盖,将其重新推回了抽屉深处。

如同,将某些躁动不安的情愫,再次强行压抑回心底最隐蔽的角落。

长夜漫漫,两处相隔,各怀心事。

冷战,如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在刻意的回避与无言的关注中,悄然持续。而那被激烈言辞划开的裂痕之下,某些情感,却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流,在沉默中积蓄着更为磅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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