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银杏树下的未完之约
（一）
外婆出院那天，秋阳正好。
姜宁推着轮椅穿过医院的梧桐道，外婆攥着她的手念叨：“让小江别送了，这么忙还跑前跑后，该耽误事了。”话音刚落，就看见江朔拎着保温桶从停车场走过来，深蓝色的衬衫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刚炖的鸽子汤，医生说您得补补。”他把保温桶递过来，自然地接过姜宁手里的轮椅，“车在门口等着，我来推吧。”
外婆看着他的背影，悄悄碰了碰姜宁的胳膊：“这孩子，跟以前一样实诚。”
姜宁的脸微微发烫。这些天江朔几乎把医院当成了第二个家，每天早上送早餐，晚上处理完工作就过来陪外婆说话，连护士都打趣说“您家外孙女婿真贴心”。她想解释，却总被外婆笑着打断：“是是是，是朋友，比亲人还亲的朋友。”
车窗外的梧桐叶黄得正好，一片片打着旋儿落下。外婆靠在后座上睡着了，姜宁调低了音乐音量，转头看见江朔正看着她，眼里盛着细碎的光：“晚上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他笑了笑，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穿件厚点的外套，晚上风大。”
（二）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卷着银杏叶扑在车窗上。江朔把车停在三中门口时，姜宁愣住了——校门翻新过，旁边的小卖部却还是老样子，门口的红灯笼晃悠悠的，像很多年前的模样。
“来这儿做什么？”她解开安全带，心跳莫名快了些。
“带你看个东西。”他拉着她穿过马路，往学校后面的巷子走。
七年前的爬山虎已经爬满了整面墙，夕阳透过叶隙洒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走到巷子深处，姜宁忽然看见那棵老银杏树下，立着块半人高的木牌，上面用刻刀凿着歪歪扭扭的字：“江朔和姜宁的秘密基地”。
字迹被风雨磨得有些模糊，边缘却被人用清漆重新刷过，透着新亮的光。
“这是……”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笔画。
“高三那年刻的，”江朔站在她身后，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这里的夕阳最好看，要把它变成我们的秘密基地。后来我搬走前，特意来刷了层漆，没想到还在。”
姜宁转过身，撞进他温柔的目光里。夕阳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是枚小小的铜钥匙，上面挂着个银杏叶形状的吊坠，和当年那个铁盒子的钥匙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她捏着那枚钥匙，指尖冰凉。
“上周去你家帮外婆拿毯子，看到了你书架顶层的铁盒子。”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里面有什么。姜宁，七年前没说出口的话，没完成的约定，我们能不能现在补上？”
风卷起地上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飞过两人之间。姜宁想起那些未寄出的信，想起急诊室门口的约定，想起这些天他笨拙又真诚的靠近，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江朔，”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很清晰，“你知不知道，那盒柠檬糖，我其实偷偷留了一颗，放在最后一封信里。”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里有泪光闪动：“那你知不知道，我搬家那天，在你家楼下站了整整三个小时，手里攥着给你的生日礼物，没敢送上去。”
礼物是什么，两人都没问。有些答案在心里藏了七年，此刻不说，也懂了。
（三）
回到小区时，姜宁发现阳台的灯亮着。推开门，看见外婆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那个天蓝色的铁盒子，旁边散落着几张信纸。
“外婆！”她慌忙想去收，却被外婆按住手。
“傻孩子，藏了这么多年，累不累啊？”老人的眼睛红红的，拿起最上面那封，“‘江朔亲启’，这字写得真好，比你现在的设计图好看多了。”
江朔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外婆却朝他招手：“小江过来，陪我这老太婆说说话。”
三人坐在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外婆翻着那些信，时不时念两句，念到“今天江朔打篮球崴了脚，我偷偷在他书包里塞了瓶红花油”时，忍不住笑出声：“你们俩啊，从小就这么别扭。”
姜宁的脸埋在抱枕里，听着外婆絮絮叨叨地说往事。江朔坐在她旁边，悄悄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指尖，让她觉得安稳又踏实。
“其实啊，”外婆放下信纸，看着他们俩，“小江搬家那天，我在窗户上看了很久。这孩子抱着个礼盒站在雨里，浑身都湿透了，最后把盒子放在门口的台阶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姜宁猛地抬头：“礼盒？我没看到啊。”
“被我收起来了，”外婆笑了笑，起身从卧室里拿出个落了灰的礼盒，“想着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给你。”
礼盒上的缎带已经褪色，姜宁拆开时手都在抖。里面是个小小的音乐盒，打开时会响起《卡农》的旋律，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愿姜宁永远有阳光的味道”。
音乐声在客厅里流淌，姜宁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跨年夜，她在天台上哼过这首歌，说这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原来他都记着。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她的眼泪掉在音乐盒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怎么会忘。”江朔帮她擦去眼泪，指尖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呢。”
（四）
夜深时，江朔要回对面的房子。走到门口，姜宁忽然叫住他：“江朔，要不要……住这儿？”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里爆发出亮闪闪的光：“方便吗？”
“外婆说客房空着也是空着，”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而且……你明天早上不是要帮她煮小米粥吗？”
他笑着应了声“好”，眼里的光比客厅的灯还要亮。
夜里的风敲打着窗户，姜宁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客房传来的轻微响动，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空缺的地方被填满了。她摸出手机，给江朔发了条消息：“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就像你当年在山顶等的那次。”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姜宁轻手轻脚地起床。推开客厅的门，看见江朔已经站在阳台上，身上穿着她的灰色卫衣，显得有些宽大。他手里拿着相机，镜头对着东方泛起的霞光。
“醒了？”他回头朝她笑，“快来，太阳要出来了。”
两人并肩站在阳台上，看着朝阳一点点跳出云层，把天空染成金红色。江朔举起相机，镜头先对准天边的霞光，然后悄悄转向她，按下了快门。
“拍我做什么？”她笑着躲开。
“因为今天的朝阳，没有你好看。”他放下相机，认真地看着她，“姜宁，七年前的拥抱过期了，但我希望从今天起，能给你无数个新鲜的拥抱。”
姜宁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了他。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雪松味，和记忆里的味道慢慢重合。风卷起阳台上的薄荷叶子，沙沙的声响像在为他们伴奏。远处的天际线金光万丈，姜宁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被时光偷走的岁月，那些迟到了七年的心意，都在这个清晨，以最温柔的方式，回到了彼此身边。
而那个刻在银杏树下的约定，终于在第七个秋天，等到了未完待续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