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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靖王最终还是被女儿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光芒说服了。

他亲自去和王妃商议,顶着妻子胡闹的嗔怪和担忧,将佛诞日带清许同去相国寺祈福的事情定了下来。当然,前提是这几天清许的身子不能再出任何反复。

为此,靖王妃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各种名贵的补品药膳流水似的往她房里送。赵清许乐得配合,她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去执行那个凶险的计划,这几日便安心地扮演着一个努力康复的乖巧女儿。

然而,她想安生,却有人不让她安生。

就在距离佛诞日还有五天的时候,一纸来自宫中的旨意,打破了王府的平静。

皇帝宣清平县主,即刻入宫觐见。

旨意送达时,靖王夫妇正在赵清许的院子里陪她晒太阳。当听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念出清平县主四个字时,靖王妃端着茶碗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溅出,在她华丽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靖王的面色也瞬间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将女儿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对那传旨的内侍客气地问道:“不知陛下宣召小女,所为何事?她大病初愈,身子尚未利索”

那内侍是皇帝跟前得脸的红人,总管太监李德全的干儿子小林子,他皮笑肉不笑地一甩拂尘,答道:“王爷莫急,陛下也是听闻县主凤体康复,心生挂念,特召入宫中说说话,是恩典呢。”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更让靖王夫妇心头一沉。

皇帝会挂念一个痴傻的侄女?这话骗鬼,鬼都不信。

自从靖王因旧案被削权圈禁以来,皇帝对他们一家,除了必要的皇家体面,何曾有过半分多余的挂念?这突如其来的召见,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赵清许站在父亲身后,垂着头,心却已经沉到了谷底。

来了。

她就知道,秦嬷嬷那件事,绝不会那么轻易了结。一个教养嬷嬷或许不敢妄言鬼神,但她一定会将县主言行有异的细节,原原本本地回禀给王妃。而王妃她或许会因为母爱而自我蒙蔽,但她总会向自己的丈夫,靖王透露一二。

问题是靖王府不是铁板一块。这样诡异的事情,只要露出一丝风声,就总有办法传到那座深宫的主人耳朵里。

皇帝,终于对她这个突然不傻了的侄女,产生了兴趣。

这绝非好事。

在帝王的兴趣面前,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他的兴趣,往往意味着审视、试探,以及致命的危险。

然而,君命如山,岂容抗拒。靖王夫妇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谢恩领旨。

靖王妃亲自为女儿换上了一套素雅而不失身份的宫装,又仔仔细细地梳好头发,插上珠钗。她握着女儿冰凉的手,一遍遍地叮嘱:“清许,见了皇伯父,莫怕。他问什么,你若是不懂,便不答话,只需磕头谢恩便可。万万不可失了礼数,知道吗?”

赵清许看着母亲强作镇定的脸,和她眼底深藏的恐惧,心中一酸。她点了点头,用这个时代、这个身份所能表达的极限,来安抚着忧心忡忡的母亲。

入宫的马车上,靖王亲自陪同。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只是脸色凝重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赵清许知道,父亲的压力比母亲更大。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未知的局面,更是那个喜怒无常、心思如海的兄长。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早有内侍等候在那里。靖王只能送到此处,他下车亲自将女儿抱下马车,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她的斗篷,沉声说道:“去吧,爹在宫外等你。”

那眼神,像是在送一个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

赵清许心中一暖,也一沉。她点了点头,跟着引路的小太监,一步步踏入了这座金碧辉煌、却也吞噬了无数人性的牢笼;紫禁城。

御书房。

檀香袅袅,温暖如春。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晟元帝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奏折,他年近五十,面容威严,不怒自威,常年的生杀予夺,让他身上积淀了一股寻常人不敢直视的皇者之气。

赵清许被领到殿中,按照礼仪,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臣女……赵清许……叩见皇伯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话说得磕磕巴巴,声音细若蚊蚋,完全是一个胆小怯懦、又有些迟钝的少女模样。

晟元帝并未立刻让她起身,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他依旧慢条斯理地用朱笔批阅着奏折,仿佛殿中跪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这是帝王心术的第一招:下马威。

他要用这种绝对的忽视,来消磨掉觐见者的心气,让其在漫长压抑的等待中,暴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御书房里,只剩下皇帝翻动奏章的沙沙声,和赵清许压抑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冰冷的金砖地面,寒气透过厚厚的裙裳,丝丝缕缕地侵入膝盖,带来一阵阵刺骨的酸麻。

赵清许跪得笔直,头深深地埋着,不敢有丝毫异动。但她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她在害怕。

一种源于普通人对至高权力的、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脑海中所有关于这位皇帝的史料记载,此刻都化作了三个字:“君心难测”。

他心思深沉,权术高明,猜忌心极重。靖王就是因为功高,又在当年夺嫡时站错了队,才落得如今的下场。这样一个男人,他的好奇足以将任何人碾得粉身碎骨。

恐惧如同疯长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加速,血液在奔流,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不好!

她惊觉,在这种极端的情绪波动下,她那个该死的漏音技能,随时都有可能被触发!

她绝对不能在皇帝面前暴露这个秘密!

赵清许死死地咬住舌尖,用剧烈的疼痛来强迫自己冷静。她开始在心里疯狂地背诵圆周率,“3.1415926……”这种毫无感情的理性数据,是她作为一名理科功底不俗的历史系学生,对抗感性情绪的最后武器。

她必须让自己的大脑,被这些无意义的数字填满,不给任何多余、危险的念头留下一丝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头顶上方,终于传来了那个威严的声音。

「抬起头来。」

赵清许身子一颤,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那道审视的目光。

晟元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他的视线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落在赵清许的脸上,仔仔细细地剖析着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

这是一个与乃父靖王有七分相似的侄女,只是眉眼间少了那份郁结,多了几分病态的苍白和掩饰不住的怯懦。她的眼神是涣散的,仿佛蒙着一层雾,不敢与他对视,只知道惊恐地望着地面。

看起来,确实是个被高烧烧坏了脑子的可怜孩子。

「听说,你病好了?」晟元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谢……谢皇伯父挂念……好……好多了……」赵清许结结巴巴地回答,声音还在发颤。

「哦?」晟元帝拖长了尾音,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又增强了几分。「朕听宫人说,你这病好得蹊跷。不仅能下地行走了,还能预知祸福了?」

最后一句话,他问得极慢,每个字都像一颗重锤,狠狠地砸在赵清许的心上。

赵清许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

秦嬷嬷那件事,终究还是原封不动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巨大的恐惧,瞬间冲垮了她用圆周率筑起的脆弱防线。她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皇帝老儿果然什么都知道!他要杀我灭口吗?我现在装晕还来不来得及?」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惊恐,如此的强烈,如同火山爆发般,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根本来不及阻止!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御座之上,晟元帝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骤然划过一丝极其隐晦般的精光!

他的手指,在龙袍的遮掩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方才那是什么?

一个清晰带着惊恐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那声音分明就是眼前这个侄女的!

可是,她明明跪在那里,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晟元帝的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一生经历过无数奇事,却从未有过如此诡异的体验。

是幻听?还是?

他不动声色,继续用审视的目光逼视着赵清许,加重了语气:「怎么不回话?是也不是?」

赵清许被他这一声断喝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就要瘫倒在地。她绝望地闭上了眼,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最大的秘密,在第一次面圣时,就以一种最直接、最愚蠢的方式,彻底暴露了。

然而,就在她等待着雷霆之怒降临的时候,她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皇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依旧锐利,但似乎并没有要立刻将她拖出去斩了的意思。

怎么回事?

赵清许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缝,偷偷地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威严,冷漠,深不可测。

没有暴怒,也没有震惊,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她混乱的脑海。

难道他虽然听到了,但并不确定?

是了!这种闻所未闻的诡异之事,任谁第一时间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尤其是像皇帝这样多疑的人,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绝不会轻易下结论!

她还有机会!

这个发现,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她几乎绝望的心。

她必须赌一把!赌皇帝的多疑!

赵清许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全然的、茫然无辜的表情。她像是根本没听懂预知祸福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为皇帝的严厉而感到害怕,眼中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

「皇伯父……清许……清许不懂……」她用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说道,「清许只是做了个噩梦……梦里有火……好可怕……」

她将一切,都推给了梦魇。

这是一个傻子在受到惊吓时,最本能、也最合理的反应。

晟元帝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恐惧和茫然,心中那份惊疑不定,又加深了几分。

难道方才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是自己近日为国事操劳,心神耗损,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可那感觉,又是如此的真实?

他陷入了一种微妙的自我怀疑之中。

御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但这一次,攻守之势却在无形之中,发生了一丝微妙的逆转。

赵清许依旧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但她的心,却在狂跳之后,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君心难测,但也正因为难测,才给了她这夹缝中的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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