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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林知夏的咨询室再次成为了无声战场。只是这一次,对峙的双方并非明确的敌我,而是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与一个试图在职业伦理与人性怜悯间寻找平衡的医生。

沈惊蛰坐在那张熟悉的单人扶手椅上,背脊依旧挺直,但仔细看,能发现她肩颈线条的僵硬,那是一种长期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留下的身体记忆。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警裤布料上反复摩挲,留下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褶皱。她没有看林知夏,目光落在墙角那盆绿意盎然的龟背竹上,仿佛那片浓绿能吸收掉她所有的混乱与不安。

林知夏坐在她对面,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旁边是她惯用的笔记本和那支设计简洁的钢笔。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留给沈惊蛰足够的时间平复。从楼下那个石破天惊的“申请”,到被带上楼,沈惊蛰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默,只有偶尔掠过眼底的细微波澜,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沈警官,”林知夏终于开口,声音温和而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关于你早上的提议,我很清楚你的目的。”

沈惊蛰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摩挲着裤子的指尖停顿,微微蜷起。她依旧没有转头,但全身的感官似乎都聚焦在了林知夏接下来的话语上。

“首先,我必须再次明确,”林知夏的语气不带任何转圜余地,“以婚姻作为治疗手段,无论在法律、伦理还是实际操作层面,都是不可行的,也绝无可能。这是我的职业底线,没有商量的余地。”

预料之中的答案。沈惊蛰眼底那点微弱的火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接着她垂下头沉默着。

“但是,”林知夏话锋一转,声音里注入了一丝更为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关切,有谨慎,也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我理解你目前所处的困境。持续的失眠和创伤闪回,正在严重侵蚀你的基本生理功能和心理防线。在这种情况下,常规的、每周一次的门诊咨询,可能确实……力度不够。”

沈惊蛰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林知夏迎着她的目光,神情严肃:“基于你情况的特殊性和紧急性,我可以提供一个替代方案——一个限时的、高强度的、行为导向的居住性支持计划。”

她拿起茶几上的那份文件,向沈惊蛰的方向稍稍推近。“这不是婚姻,也不是普通的合租。这是一份具有严格约束力的协议。它明确了我们双方在未来三个月内的权利、义务和行为准则。其核心目的,是利用一个高度可控的、支持性的环境,帮助你重建安全感,稳定生理节律,尤其是睡眠,并为更深度的创伤处理奠定基础。”

林知夏开始逐条解释协议的核心内容,她的语调平稳专业,像是在进行一场严谨的病例分析:

“第一条,居住与空间界限。 我名下一套距离这里不远的公寓,将作为本次计划的实施地点。你会拥有独立的卧室和卫生间。公共区域(客厅、厨房、阳台)为共享空间,但彼此尊重隐私,非必要不干扰。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对方私人领域。”她抬眼看向沈惊蛰,“这意味着,在大部分时间里,你依然是独处的。我提供的不是一个‘家’,而是一个安全的‘容器’。”

沈惊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独立的物理空间,这符合她的需求。

“第二条,角色与时间界限。 在住所内,我依然是你的医生,你依然是来访者。我们每天会安排固定的、约一小时的‘咨询时间’,用于结构化谈话。除此之外的互动,属于‘非治疗时间’,交流内容需保持普通室友的边界。周末,我通常不回那边住,你需要独自度过。这既是测试你独立应对能力,也是维持我个人生活的必要空间。”

沈惊蛰默默听着,这条款像是在她和林知夏之间划下了一条清晰的线,医患是医患,室友是室友,泾渭分明。这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仿佛混乱的世界被重新赋予了规则。

“第三条,行为准则与责任。 你需要遵守基本的共同居住规则,保持环境整洁,分担部分家务。协议期内,严禁饮酒、滥用药物。如有自伤或伤人的紧急冲动,必须第一时间告知我,启动应急程序。同时,你需要继续在派出所的日常工作,除非有我的专业评估认为需要休假。正常的工作和社会接触,是康复的一部分。”林知夏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最重要的是,这个计划的核心是‘支持’,而非‘依赖’。你的目标是学会自我调节,最终能够独立生活。一旦我发现你出现过度依赖,或计划明显无效,我有权单方面提前终止。”

条款一条条列出,严谨、细致,甚至有些冷酷,彻底剥去了“共同居住”可能蕴含的任何温情想象,将其还原为一场纯粹的治疗实验。沈惊蛰没有任何异议,对她而言,这种清晰的、不带情感要求的框架,反而比模糊的“关心”更容易接受。

“最后,是单次咨询费用,以及居住期间产生的额外水电、生活物资费用分摊方案, 都写在这里。”林知夏指了指文件的最后几页,“你可以仔细阅读。所有条款,你都清楚了吗?”

沈惊蛰的视线终于从龟背竹上移开,落在了那份厚厚的协议上。白色的纸张,黑色的宋体字,构成了一份决定她未来三个月命运的文件。她知道,签下这个名字,就意味着她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正式交付到了这个叫林知夏的女人手中,接受一场吉凶未卜的“改造”。

她沉默着,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权衡。咨询室里只剩下她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几秒钟后,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稳定地看向林知夏。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绝望、慌乱或乞求,只剩下一种属于警察的、接受任务时的决然。

“笔。”她伸出手,声音低沉,却没有任何犹豫。

林知夏将手中的钢笔递了过去。笔身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沈惊蛰接过笔,俯下身,在协议最后一页的乙方签名处,停顿了极短暂的一瞬。然后,她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沈惊蛰。字迹端正,带着一股压抑的力道,仿佛要将所有的决心和重量,都灌注进这三个字里。

写完,她直起身,将笔和协议一起推回给林知夏。

“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过去?”她问,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询问任务简报的下一步安排。

林知夏看着那份签好字的协议,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迅速将自己重新武装起来的女人,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这场危险的实验,此刻,正式开始了。

“明天是周六,我不在。你可以利用周末时间整理物品,熟悉环境。”林知夏从包里取出一把银色的钥匙,放在协议上,“地址在协议第一页。这是钥匙。”

沈惊蛰拿起那把冰冷的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着她的掌纹,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好。”她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步伐稳定地向门口走去。

在她拉开门即将离开的瞬间,林知夏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叮嘱:

“沈警官,记住,这只是治疗。”

沈惊蛰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我知道了。”她低声回答,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咨询室里,林知夏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份墨迹未干的协议,和沈惊蛰留下的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久久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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