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我的威胁而勃然大怒,那双深邃的凤眸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风暴。
可我却笑了,那笑意从心底的废墟里生出,带着一丝荒凉的快意,在嘴边轻轻绽开。
“在乎的人么…”我轻声呢喃着,仿佛在品味一个多么遥远而可笑的词汇。我的目光迎上他,那么笑意未减,却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看透一切的淡漠。
“我并没有什么在乎的人。”我收敛了那么让他恐惧的笑,声音平淡的像一潭死水。“妾身只在乎我自己,所以王爷想要出气,对着妾身来就好。”
我的话音落下,楚君者眼中的风暴竟诡异的平息了。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我,那是一种我无法读懂的交织。仿佛有一丝莫名的快意,因为我再无软肋可以被他拿捏。又夹杂着一股更深的烦躁,源于我这种彻底的疏离,像一根拔不掉的针,深深扎入了他的掌控欲里。
“很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既然你只在乎自己,那就该好好活着。”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随意的抛在桌上,那东西以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且沉闷的响声,向一块石头投进枯井。我垂眸望去,那是一只成色极佳的碧玉莲花镯,玉质温润,雕工精巧,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
“明日是中秋,这镯子就当是赏你的。”他用施舍般的口吻说道:“乖乖待在院子里,别给本王惹事。”
“多谢王爷赏赐。”我轻声应道,目光落在手镯上,心中却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曾几何时,他赏赐的任何一件小物,都能让我欢欣雀跃许久。而如今,他给什么似乎都是用扔的,像在打发一个纠缠不休的乞丐。那份随意与轻慢,比任何斥责都更伤人,可我的心,早已麻木到感觉不到疼了。
他显然注意到了我过于平静的眼神,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丝不悦,稍纵即逝。
“你明白就好。”他压下那份情绪,冷淡的丢下一句转身欲走。高大的身影走到门口却又顿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我,声音平平的传来。
“对了,林老说你身子还弱,明日的团圆宴你不必出席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我却能想象出他此刻冰冷的面容下,那句未曾说出口的真实想法,省得看到你,让翎儿不自在。
“王爷又忘了。”我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不起丝毫涟漪。“妾身说过不出这院子的,又怎么会去参加你们的团圆宴?”
他的身形猛然一滞,宽阔的脊背僵硬了一瞬。我仿佛能听到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自嘲的笑。是啊,他忘了他亲手将我圈禁在这方寸之地,久到连他自己都习以为常了。
“也罢,你好好歇着。”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些狼狈,迈出房门,寒风灌入,他却又鬼使神差的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烛光摇曳,将我的身影映的单薄而虚幻,仿佛随时会乘风散去。他犹豫了片刻,终是压低了声音说道:“那药…你收好了,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使用。”
说完他便像是逃离什么一般,大步流星的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再没有回头。
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我唇边勾起一抹真正的,冰冷的嗤笑。我缓步走到桌边,拿起那只碧玉莲花镯,镯身触手冰凉,亦如他的人。我没有试戴,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只是随手打开了梳妆台上的一个首饰盒,将它扔了进去。盒子里静静的躺着,许多他这两年“赏赐”的珍宝。珠钗环佩,琳琅满目。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堆冰冷的毫无意义的死物。
我合上盒盖,将那一点点微光,与最后一丝余温彻底埋葬,然后吹熄了蜡烛上床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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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便是中秋佳节,整个宸王府一改往日的清冷,处处张灯结彩。檐下挂着精致的宫灯,廊间飘着桂花的甜香,一派喜庆祥和。
夜幕降临,主院的花园里更是灯火通明,一轮皎洁的圆月悬于天际,银灰遍地。
楚君泽与凌翎相对而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佳肴,以香醇的美酒。他为她布菜,听她软语温言,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可那笑意却始终未曾抵达眼底。
他有些心不在焉。眼前总是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昨夜那间昏暗的屋子,浮现出我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和唇边那抹比毒药更让他心悸的嗤笑。那么笑,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身上不疼,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它的存在。
“侧妃…今日如何。”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端起酒杯,状是漫不经心的,小声问向侍立在身后的郑前。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身旁的佳人,但那不自觉握紧酒杯,指节微微泛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郑前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侧妃指的是谁,他微微躬身有些为难。
“这…”郑前今日一直跟在王爷身边,寸步未离,又怎会知道偏院里的情形:“需要属下去查询一下吗?”
“不必了。”楚君泽几乎是立刻否决,仿佛多问一句,都是对身边之人的不忠。他摇了摇头,试图将那抹纤瘦的身影从脑海中挥去:“她只要不惹事,就随她去吧。”
他嘴上说着随她去,可心中那抹异样的情绪却越发清晰。他强行压下,转头看向凌翎,原本有些僵硬的神色,瞬间化为一汪春水。
“翎儿想去哪里逛逛?本王陪你。”
凌翎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片刻失神。她伸出芊芊玉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眼波流转,满是爱慕与依赖。
“君泽,我们就在花园里赏月就好,只要你在我身边都一样。”
她掌心的温热透过手背传来,楚君泽心头一暖,反手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眼中的冰冷终于融化了几分。
“好,都依你。”
两人相对而坐,共赏明月,他为她斟酒,与她谈笑。说着这三年来的种种。可当他举杯饮尽杯中酒时,目光却又不自觉地越过亭台楼阁,望向我那座偏僻院落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灯火,像是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杯中的御贡佳酿。此刻尝来,竟无端的有些苦涩。
“这月色…倒也宜人。”他低声自语,也不知是说给凌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凌翎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恍惚,眼珠灵巧地转了转,唇边漾开一抹温婉得体的笑容。
“君泽,如此团圆之日,怎么也不叫侧妃姐姐一起呢?”她故作天真的提议道:“你请她一起来赏月吧,否则岂不是让人说,王爷苛待侧妃姐姐。”
这话音一落,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楚君泽捏着酒杯的指节骤然收紧,发出咯的一声清响。他那双深邃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被戳破心事般的狼狈,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所覆盖。
“翎儿不必操心她。”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薄唇轻抿成一道凌厉的直线。“她身体不适,且…性子孤僻,不喜欢热闹。”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我昨夜那双死寂的眼 和那么讽刺的笑。他心中猛地升起一阵烦躁,甚至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他害怕?害怕在这花好月圆之夜,看到我那双再无生气的眼睛。那会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的残忍与不堪。
“今日中秋,我们二人好好享受便是。”他斩钉截铁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语气里的不容置喙,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凌翎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激烈的反应,她本想借此机会,将那个“赝品”叫来,当着楚君泽的面敲打一番,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知难而退。可楚君则这般维护,竟是她始料未及的。
“那…”她还想再坚持一下,可一对上楚君泽那双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眸子,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心中暗恨,算了,来日方长,改天自己找个机会,去寻那贱人的麻烦就是。于是,她立刻换上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柔顺的改口:“好吧,那就我陪着君泽。”
见凌翎不再提起,楚君泽暗自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凌翎身上,拿起酒壶,为她斟满酒。
“翎儿,尝尝这酒,是御贡的,口感醇厚,香气浓郁。”
他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声音也恢复了缱绻,然而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在与凌翎谈笑的间隙,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的飘向我那院落的黑暗深处。
他心中翻涌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是担忧,又像是愧疚,复杂的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他只能不断的说着话,不断地饮酒,试图用喧嚣和酒精,来压下那份越来越清晰的心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