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却不答话,心跳不自觉又加快了几分。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突然冒出来。
这人长得可真好看,眉峰凌厉,鼻梁高挺,几乎挑不出任何缺点。
这样一张脸,说话怎么就能那么难听呢?
还说她是累赘。
她胡思乱想之际,裴修衍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再度开口,语气比方才更添了几分不耐,“还站着做什么?不去了?”
“去的!”宋枝被他这不耐烦的语气一激,立刻应声,也顾不得再琢磨他话里的冷硬,转身就准备离开。
可走了两步,她却又忽然停住,扭过头来,很认真、甚至带着点执拗地小声补充道,“……宋枝才不是累赘。”
她低垂着头,但微微下撇的嘴角却显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握在袖口上的指尖用力抵着掌心,透出几分倔强。
每一处细微的动作,都明明白白写着“不高兴”三个字。
裴修衍目光掠过她这副敢怒不敢言,却又压不住委屈的模样,忽然意识到。
自己似乎被讨厌了。
这认知于他而言不痛不痒,甚至生不出半分波澜,只觉得有些意外。
点无声的抗议毫无威慑,倒像是只被惹急了却又无计可施的幼猫,虚张声势地亮一亮柔软的爪子。
宋枝说完,见他未出言反驳,心下稍安,提着裙子,快步消失在了回廊的拐角处。
裴修衍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静默了片刻,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石风,你去跟着她。”
“要做掉吗?”
“……”
裴修衍看了眼石风,眸中神色意味不明。
“给她带路。”
宋枝一路疾行,直到感觉那道迫人的视线彻底消失,才放缓脚步,刚抚了抚急促的心口,便见石风从后头不声不响地跟了上来。
“姑娘,这边请。”石风语气平板,却是在前方引路。
这回,路途顺畅无比,不过片刻,静雅堂的灯火已映入眼帘。
李嬷嬷早候在门口,见宋枝到来,脸上立刻堆起笑意,正要迎上前,却瞥见了紧随其后的石风。
这可不是国公爷身边的人吗?
怎会与宋姑娘一同前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先是对宋枝温和道,“姑娘可算来了,太夫人正等着呢。”
说着便示意身旁的丫鬟,“快先引宋姑娘进去。”
待宋枝随着丫鬟进了门,李嬷嬷这才开口,“石护卫,可是国公爷那边有什么吩咐?”
石风便拱手一礼,“嬷嬷,我们爷刚回府,特命属下先来禀告太夫人一声,他稍作整理,便过来请安。”
李嬷嬷一听国公爷回来了,面上顿时绽开惊喜,连声应道,“好,好!我这就去禀告太夫人!”
一时也忘了深究石风为何与宋枝同路,忙转身进屋。
……
屋里,太夫人特意叫厨子备了一桌江南菜式,“快尝尝,跟你家中的可有不同?”
宋枝点头,她吃得乖巧,腮帮子塞得鼓鼓,眉眼弯弯,几句话就哄得太夫人开怀。
膳毕,丫鬟们撤去杯盘,奉上清茶。
太夫人心情颇佳,特意留下宋枝说话,问些江南风物和路上见闻,一时之间,阁内气氛融洽,笑语晏晏。
宋枝捧着温热的茶盏,目光微垂,看着盏中氤氲的热气,心思却飞快地转着。
方才那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要是谁都能说她两句,日后这府里不知还会有多少更难听的议论。
可那男人看起来非富即贵,谁能治他?
宋枝悄悄抬眸,小心地觑了一眼身旁面容慈和的太夫人。
眼下许是一个好时机。
她虽然傻了些,却也知道,太夫人是她眼下唯一能依仗的,她得让太夫人真心实意地护着她,主动为她撑起这个腰。
想到此处,宋枝心一横。
她酝酿好情绪,毫无征兆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太夫人正抿着茶,闻声立刻看了过来,见她眉眼间笼着一层淡淡的轻愁,不由关切问道,“怎么了?”
宋枝应声抬起眼,眸中已漾起一层薄薄的水光,欲言又止。
“您待枝儿这样慈爱宽厚,枝儿心里,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她微微偏过头,似乎强忍着某种情绪,才继续轻声说道,“也正因如此,枝儿更不该、更不该让太夫人为难。”
“枝儿想着,国公府门第清贵,规矩严谨,枝儿初来乍到,许多事都不懂……不然还是先在外头寻个住处安顿,慢慢学着京中的规矩……”
太夫人闻言一惊,忙拉住她的手,“这是怎么说?好端端的,住外头作甚?”
她仔细端详,这才发现宋枝低垂的眼睫上沾着细微的湿意,眼圈也泛着红,俨然一副受了委屈却不敢言说的模样。
“可是底下人有伺候不周的地方?还是……有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闲话?”太夫人语气沉了下来。
宋枝立刻用力摇头,努力挤出一个乖巧又脆弱的笑,“没有,真的没有,国公府上下待枝儿都极好,是枝儿自己……自己觉得不妥,怕给太夫人添麻烦。”
她越是这般懂事地否认,便越是坐实了太夫人心中的猜测。
这丫头,定是受了委屈,却不敢告状。
太夫人心中怜爱更盛,“好孩子,别怕,有什么事儿,自有我给你做主。”
宋枝刚酝酿好情绪,还未开口,便听身后珠帘清脆一响。
她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一双深邃的墨眸。
正是刚刚碰见的男人!
宋枝心下一紧,慌忙朝太夫人身后缩了缩,只露出半边可怜巴巴的脸颊。
眼下她势单力薄,少不得要借着老夫人的怜爱在这府里立足。
待到她真成了名正言顺的裴国公夫人……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再抬起脸时,一双杏眸已微微泛红,眼角似有泪光闪烁,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怯怯的颤音,“太、太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