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悠悠地盖住了山头。静心观的院子里,支起了临时搭的火堆,火上烤着的山鸡正滋滋冒油,金黄的表皮被炭火熏得微微发焦,混着云岫偷偷抹上去的蜂蜜,香气能飘出半里地。
“师傅!这边烤焦了!”云岫蹲在火堆旁,手里拿着根树枝,时不时给山鸡翻个面,急得直嚷嚷。他下午回来后,果然没忘了要“奖励”,拉着云山在后山设了个简易陷阱,没多久就逮着只肥硕的山鸡,此刻正盯着烤肉咽口水,眼睛比火堆里的火星还亮。
云山靠在桃树下,手里还把玩着那半葫芦酒,闻言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焦了才香,懂什么。想当年我在山下……”
“知道知道,”云岫头也不抬地打断他,“你在山下跟醉仙楼的厨子比烤兔子,赢了三坛好酒。这话你都说八百遍了。”
云山被噎了一下,笑骂道:“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还敢顶嘴?等会儿烤鸡的鸡腿归我。”
“凭什么?”云岫立刻瞪圆了眼,“是我抓的山鸡,我抹的蜂蜜,鸡腿该归我!”
“我是你师傅,长幼有序懂不懂?”
“上次你还抢我烤的鱼呢!”
师徒俩拌着嘴,火堆噼啪作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院墙上,拉得老长,倒比那破败的道观多了几分生气。
没多久,山鸡烤得差不多了。云山抢在云岫前头,一把将烤鸡拎了下来,用匕首利落地划开,先扯下只鸡腿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嗯……火候刚好,不愧是你师傅我指导有方。”
“明明是我烤的!”云岫不甘示弱,抓起另一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油脂顺着下巴往下滴,他也顾不上擦,只觉得这山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香——大概是因为今天赢了架,又得了姑娘们的手帕,心里头舒坦。
云山看着他这副馋样,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慢慢沉了沉。他撕下一块鸡胸肉,没怎么嚼,只是慢慢含在嘴里,目光越过云岫的头顶,望向山下那片渐渐被夜色吞没的镇子。
“对了,”他像是随口提起,“今天在镇上,除了那几个混混和姑娘,没见着别的生面孔?”
云岫正跟鸡骨头较劲,闻言含糊道:“没啊……就那些摆摊的、逛街的,跟往常一样。哦对了,看见两个穿青布衫的汉子,背着剑,看着像修士,但也没跟我搭话。”
“青布衫?带剑?”云山眉梢动了动,“修为怎么样?”
“不知道啊,”云岫啃完鸡腿,正用树枝剔牙,“看着挺普通的,没感觉到多强的灵气……比师傅你差远了。”他不忘拍了句马屁。
云山没接话,只是“嗯”了一声,又喝了口酒。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点辛辣的暖意,却压不住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
下午云岫回来前,他正在后山打坐,忽然感觉到一丝极淡的灵气波动,从山下方向传来。那波动很怪异,既不像是修士斗法,也不像是灵气外泄,倒像是有人在刻意收敛气息,却没完全藏住,一闪而逝。
当时他没太在意,山里偶尔也会有路过的修士。可刚才听云岫说用符掀了菜摊,还弄出那么大动静,他心里忽然有点不踏实。
青风镇虽有修士往来,但大多是些练气低阶,不成气候。可那丝灵气波动,隐隐带着点金丹期的威压,只是被压得极深,稍不留意就会忽略。
是巧合吗?还是……冲着云岫来的?
他看向云岫,少年正兴高采烈地把剩下的鸡翅膀往怀里塞,准备留着当夜宵,脸上还沾着点油渍,眼里满是纯粹的欢喜,半点没察觉到师傅的异样。
也是,这孩子心思简单,眼里要么是山鸡野兔,要么是符纸草药,哪会想那么多。
云山轻轻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半只鸡推给云岫:“吃吧,不够再去抓。”
“好嘞!”云岫乐得眉开眼笑,接过去就大快朵颐。
夜色渐浓,山风带着凉意吹进院子,火堆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些暗红的炭火。云岫吃饱喝足,打着哈欠去收拾碗筷,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云山坐在原地没动,手里的酒葫芦已经空了。他抬头望了望山下,夜色像浓稠的墨,什么也看不见,可他总觉得,那片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那丝怪异的灵气波动,真的是巧合吗?
他想起云岫画的那些符,歪歪扭扭,却总能生出奇效;想起那孩子杂驳的灵根,却有着百毒不侵、超速恢复的体质;想起师祖留下的只言片语,说“符道复兴,机缘在野”……
这孩子,会不会太扎眼了点?
云山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指尖有些发凉。他从没想过要让云岫卷入什么大风大浪,只想着在这深山里,守着这座破庙,教他点粗浅的本事,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好。
可今天这事儿,还有那一闪而逝的灵气波动……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纷乱的念头压下去。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青风镇那么小,哪来那么多风浪。
只是,当他起身准备回屋时,目光再次扫过山下,眉头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夜风吹过,桃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静心观的灯亮了,昏黄的光晕在黑暗里摇摇晃晃,却照不透那层笼罩在远山之上的、若有若无的阴霾。
山雨欲来,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