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理会这一地鸡毛,扶着青黛的手,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中,从容地离开。
芷兰苑内。
沈芷宁褪下湿衣,换上一身素净常服。
青黛拧了热帕子为她净面,眼底带着担忧。
“夫人,老夫人向来拿子安少爷当成眼珠子,您惩罚了他,只怕不会善了……”
沈芷宁神色一冷。
以前,她只当老夫人是真心疼爱孩童。
现在看来,是亲祖母疼爱亲孙子!
打了小的,自然就能引来老的。
她需早做筹谋。
“青黛,稍后还需你陪我演一场戏。”
青黛是她从沈家带来的陪嫁丫鬟,自小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更是她在这吃人的侯府里唯一全然信任的心腹。
那些肮脏的真相,她从未瞒过青黛。
“去,替我梳妆,脸色画得越苍白越好,唇上再多敷些粉,看起来越虚弱越好。”
她料定,谢老夫人和那位惯会搅事的小姑子,怕是已经得了信儿。
这场戏,她得唱得更逼真才行。
妆容方成,院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小丫鬟赶来通报:“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芷宁与青黛对视一眼,来了。
寿安堂内,气氛肃杀。
谢老夫人端坐主位,面色沉郁,手中佛珠捻得飞快。
柳惜音抱着手上缠满纱布、兀自抽噎的谢子安坐在堂下,哭得梨花带雨。
小姑子谢玉娇立在一旁,满脸愤慨,只等发难。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众人望去,只见沈芷宁被青黛搀扶着,步履虚浮地走了进来。
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甫一进门,便似弱不禁风地朝着老夫人行礼,眼角的余光却将堂内众人的神色,老夫人阴沉的脸,柳惜音的哭诉,谢玉娇的愤慨,尽收眼底。
“儿媳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突然传召,所谓何事?”
语气虚弱,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谢玉娇早已按捺不住,跳出来指着沈芷宁的鼻子骂道:“沈芷宁!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一个五岁的孩子你都容不下,动用私刑,我们谢家要你这种善妒的毒妇何用。”
她心下鄙夷:若非当年侯府亏空,急需沈家巨富填窟窿,她一介商贾之女,也配嫁入永宁侯府?
如今连个孩子都生不出,竟还敢对她的侄子下此毒手,简直可恶。
谢老夫人将茶杯重重一搁,发出刺耳的声响,目光如炬射向沈芷宁:“沈氏!我且问你!子安是我侯府嫡孙,你身为嫡母,不以慈爱之心教养,反而动用重刑,你可知‘不慈’二字如何写?!”
面对这劈头盖脸的围攻,沈芷宁立于堂中,身形单薄,面上不见半分慌乱。
她先是对着老夫人深深一福,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母亲息怒,请容儿媳一言。”
“儿媳深知,严是爱,松是害。子安身为侯府嫡孙,一言一行皆代表侯府门楣。
他当众辱骂嫡母,泼洒污物,若放任不管,他日在外冲撞贵人,或行为不端,旁人只会指责母亲与夫君治家不严、教导无方,届时损的是我永宁侯府百年清誉!”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谢老夫人最看重的地方。
“儿媳动手,正是为了将这等忤逆不孝、辱没门风的苗头,扼杀于萌芽!儿媳宁愿今日担此‘严苛’之名,也绝不敢眼睁睁看着侯府未来继承人有任何行差踏错的风险。
一切,都是为了侯府的将来着想啊!”
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顿住了。
这番话,情理兼备,无可指摘。
她看向沈芷宁,眼神复杂。
沈氏一向疼爱子安,今日骤然发难,莫非真是子安行为太过出格?
谢玉娇见母亲似被说动,急得叫嚷。
“子安的手都快被你打废了,有你这么管教的吗?我看你就是自己生不出孩子,才拿子安撒气。”
“子安是我永宁侯府唯一的嫡长孙,若是被你打出个好歹,我看你怎么陪!”
沈芷宁突然转向她,语气关切却暗藏机锋:
“小姑如此关心子安,嫂嫂心里甚慰。不过,小姑你已到议亲之年,若外间传出我谢家家风不严、子孙顽劣不堪的闲话,于你的亲事,只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嫂嫂此番严厉,也是盼着子安能知礼守节,莫要辱没门风,将来也好为你这姑姑撑腰不是?”
谢玉娇猛地噎住,一想到自己的锦绣姻缘可能毁于流言,脸色骤变。
沈芷宁趁热打铁,目光温和地落在柳惜音身上,语气轻柔却似淬了毒的针:
“表妹还未出阁,便已有如此慈母心肠,对子安视如己出,真是难得。”
她微微歪头,故作端详,“咦?说来也奇,子安这眉眼,竟与表妹如出一辙,若是不知道的,乍一看,还真要以为你们才是亲母子了呢。”
柳惜音浑身一僵,脸唰地失了血色。
就连谢老夫人和谢玉娇都呼吸一窒,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沈芷宁恍若未觉,兀自叹息:“哎!可惜啊,可怜子安两岁便死了爹娘,若不是夫君将他带入侯府,又被我收为养子,他怕是早就饥寒交迫,随他爹娘一起去了。”
“不过表妹放心。”她看向柳惜音,笑容温婉却冰冷,“如今子安是我的儿子,我定会‘好好’疼爱他,必让他活得长长久久,绝不会像他那对短命的爹娘,年纪轻轻就……瞧我,又说这些不吉利的了,我们子安这般健康,可比他亲生爹娘有福多了,又怎么会英年早逝呢。”
她一口一个“死了”,“短命”,“英年早逝”,听得满屋子人脸色发青,觉得晦气无比。
柳惜音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她还好端端活着,这贱人竟敢当面咒她早死。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却不敢泄露半分真情。
谢老夫人被沈芷宁一番连消带打,心烦意乱。
再看柳惜音那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以及险些坏了女儿前程的谢子安,心中天平已然倾斜。
“行了!”她厉声打断,“此事就此作罢,芷宁管教子安虽用心良苦,但方式过于极端了些,罚抄《心经》十遍,静静心!”
她又看向柳惜音,语气带上了警告:“惜音,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只是子安的表姑,你表嫂管教子安,是为了他好,是为了侯府。
你莫要再越俎代庖,滋生事端!
你也罚抄《心经》十遍,没事少出院子,若再惹出乱子,休怪老身将你送出侯府,另行安置!”
柳惜音满脸不甘,却只能低头称是。
就在这时,沈芷宁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形摇摇欲坠,脸色白得吓人。
谢老夫人皱眉,终究还是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沈芷宁苍白着小脸,气若游丝:“劳母亲挂心,儿媳没事……”
一旁的青黛立刻带着哭腔道:“老夫人明鉴!我家夫人见您近日夜里睡不安稳,今日天不亮就起身去了护国寺,在佛前足足跪了三个时辰为您祈福,险些昏厥。
这刚回府,又被小少爷泼了满身冷水……这才、这才一下子受了寒。”
谢老夫人闻言,神色彻底缓和下来。
沈芷宁素日孝顺恭谨,此话她信了八九分。
那点残存的怒气也化为了些许尴尬,“原来如此……你有心了。既身子不适,就快回去歇着,传府医好生瞧瞧。”
“谢母亲体恤。”沈芷宁柔顺地行礼,在青黛的搀扶下,“虚弱”地告退离去。
一回到芷兰苑,门一关,沈芷宁眼底的虚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冽的锐光。
“青黛,立即将今日之事散播出去,尤其要着重渲染我为婆母祈福,养子谢子安辱母泼污,柳惜音如何越权干涉,以及我因管教养子被婆母罚抄,还感染风寒。
务必让满京城都知道,永宁侯府的嫡孙,是何等‘教养’,而世子,又是如何‘治家’的。”
她要借这舆论之风,先撕开这侯府道貌岸然的假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