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赏花宴,在一种极其沉闷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
傅璟珩只觉得烦闷无比,看着底下那些战战兢兢、强颜欢笑的嫔妃,更觉无趣。
宴会刚刚过半,索性起身离开了。
回到宣政殿,常喜便低声禀报了关雎宫那边的动静。
“陛下,贵妃娘娘回宫后,发了好大的火,下令将内务府几个议论、经手头冠的宫人,以及造办处的工匠,都拖出去重打了三十板子。那顶珍珠冠……也被娘娘命人扔出去了。”
傅璟珩听了,脸上没什么意外之色。
这倒是像熙熙会做的事,受了委屈,明面上找不到元凶,便拿那些她能动的人出气,总归不让自己憋屈了。
简单,直接,带着点不管不顾的蛮横。
“去查查,那头冠究竟是哪来的,细节之处,都给朕查清楚。”
“奴才遵旨。”
傅璟珩原本打算去关雎宫,看看那个闹脾气的小东西。
可一想到她今日在宴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甩脸子,直接告退走人的嚣张模样,心头也有些恼了。
不能太惯着她。
这次若轻易揭过,以后岂不是更要无法无天?他可是她的夫,她的君,人前也是要些脸面的!
他按捺下立刻去见她的冲动,转身坐回龙案后,拿起一本奏折,强迫自己专注于政务之中。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明亮转为昏黄,最后彻底被墨色浸染。
宣政殿的宫灯早已点亮,傅璟珩手中的朱笔却许久未曾落下。
他在等。
等那个熟悉的身影,或者至少是关雎宫传来的,她知错的讯息。
从前在东宫时,若是她做错了事,或者是胡闹过了头,就算当时嘴硬,过后自己想明白了,或者被他冷落一会儿,总会忍不住,要么跑来书房扯着他的袖子撒娇认错,要么派人送些点心来示好。
可如今,天都黑透了,关雎宫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傅璟珩心里的火气,随着等待的时间推移,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烧越旺。
好啊,如今翅膀硬了,长大了,脾气也见长,连认错都不会了?还是觉得,无论她怎么闹,他都一定会先去哄她?
他猛地将朱笔拍在案上,站起身。
他去就他去!
反正他不是去哄她的!他是要亲自去看看,这小东西的脾气究竟有多大!
“摆驾关雎宫!”
关雎宫内,姜锦熙正倚在暖榻上,手里拿着一本民间的话本子,饶有兴趣地翻着。
一个宫女跪在榻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捶着腿。
听到殿外传来“陛下驾到”的通传声,她翻书的手指一顿,随即像是没听见一般,反而将身子往里面侧了侧,只留给门口一个背影。
傅璟珩大步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榻上那个故意不看他、浑身散发着“我不高兴”气息的小人儿。
再看她此时的打扮,竟难得的素净,只穿着一身嫩粉色的柔软寝衣,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着。
几缕青丝垂落,衬得那张不施粉黛的小脸愈发白皙清丽,少了平日的明艳逼人,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
原本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和教训,在看到她这副模样的瞬间,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
他心想,她打扮得如此素净,连平日最爱的珠翠都卸了,想必是知道自己今日行事过分,在暗自反省,知错了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殿内伺候的宫人都退下。
待到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傅璟珩走到榻边坐下,伸手想去揽她,语气也放缓了些。
“还在闹脾气?今日明明是你做错了事,朕还未说你,你倒先不高兴上了?”
姜锦熙扭回头,白了他一眼,眼圈竟然有些泛红,声音带着哽咽和控诉。
“哦——陛下变心了!不护着熙熙了!熙熙还不许生气了吗?”
傅璟珩被她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气笑了。
“朕还不够护着你?今日你那般挑衅皇后,朕可曾说过你一句重话?若非朕护着,你以为你能轻易离开?你自己说!朕还要怎么护着你?”
“那算什么护着!”
姜锦熙更委屈了。
“你和皇后一唱一和,倒显得熙熙像个不懂事的笑话!如今在这宫里真是憋屈,连戴个自己喜欢的冠子都要忌讳这个,忌讳那个!这也不能,那也不行!”
傅璟珩看着她这副孩子气的抱怨,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熙熙确实也受委屈了……
也怪他,从小未曾教过她这些宫里的算计。如今慢慢告诉她就是。
傅璟珩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傻熙熙,朕不是忌讳你戴哪个冠子。朕是担心你。你已经长大了,不是东宫那个可以完全不管不顾的小丫头。你是贵妃,一言一行有多少人盯着?今日之事,若朕不稍加约束,由着你性子来,传扬出去,你会落个什么名声?尖酸刻薄、恃宠而骄都是轻的,只怕祸国妖妃的骂名都要扣到你头上。朕不想你受那些无妄之灾。”
他耐着性子,一点点掰开揉碎了跟她讲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不是不纵容她,而是如今朝局本就动荡,熙熙的身份又敏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为任性而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姜锦熙靠在他怀里,听着他低沉而耐心的话语,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暖和心跳,心中的委屈和愤怒渐渐被抚平。
她只是被他宠坏了,受不得半点委屈和忽视。
见他如此耐心哄她,熙熙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甚至生出了一点撒娇卖乖的心思。
她仰起脸,刚才那点泪意早已不见,黑亮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小声嘟囔。
“熙熙又不在乎什么名声,青史留名不是我的追求……”
傅璟珩冷哼一声,”那熙熙追求什么?”
“熙熙只想……名留彤史……”
傅璟珩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话中的含义。
看着她那副又恢复了娇蛮又带着点小得意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心底那点因她胡闹而生的不快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纵容和一丝被勾起的燥热。
他低头,在她耳边哑声道:“好,那朕便让熙熙好好‘名留彤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