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李承乾站立在床边，看着窗外那被暴雨蹂躏的庭院。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不顾殿外侍卫的阻拦，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殿下！殿下！您没……”
来人正是太子妃苏氏。
她云鬓微乱，宫装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脸上毫无血色。
她的话还没问完，目光便被殿中央那几具无头尸身牢牢吸住。
猩红的血迹在地毯上洇开大片刺目的暗红，断裂的脖颈处狰狞可怖。
“啊！”
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雨幕，苏氏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她死死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充满了恐惧之色。
李承乾闻声迅速转身，急忙来到了苏氏的身旁，在她倒地前扶住了她。
“别怕。”
李承乾轻轻的抚着苏氏的秀发，
“不过是几条呲牙的恶犬，死了也就死了。”
苏氏依偎在李承乾的怀里，抬头看着李承乾平静的近乎冷漠的脸庞，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为……为什么？夫君，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死死的抓住李承乾的衣袖，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顶撞父皇，气病幕后，现在又……又杀了魏王的侍卫？
你这是自绝于天下啊！”
李承乾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扶着苏氏小心的避开血迹，走到相对干净的内室之中。
“自绝于天下？”
李承乾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婉儿，你以为我不这么做，就有活路吗？”
苏氏闺名中含有“婉”字，李承乾已经许久未曾如此唤她。
这一声轻唤，让苏氏的心猛地一颤。
“可是……可是你是太子啊！”
苏氏泪眼婆娑的看着李承乾，
“只要你谨言慎行，父皇……父皇总会……”
“总会什么？”
李承乾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嘲弄，
“总会念及父子之情？还是会看在我是嫡长子的份上，继续让我站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
他扶着苏氏坐下，自己则半跪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
“婉儿，你太天真了。
从我的腿对外宣称瘸了的那天起，从父皇看我的眼神里只剩下厌弃和失望的那天起，我的太子之位就已经到头了。
李泰那个肥猪，和他的那些拥趸，无时无刻不想把我撕碎，好给他腾位置。
我若再像以前那样隐忍，退让，结局只会比现在更惨。
一杯鸩酒，或者一条白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深宫之中。”
苏氏听着李承乾平静叙述着可怕的未来，浑身发冷：
“不……不会的，父皇他……”
“父皇？”
李承乾轻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苍凉，
“他的心里，江山社稷最重要，其次是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再然后，或许是他心爱的青雀。
而我李承乾，不过是他失败的教育作品，一个碍眼的瑕疵。
我越是表现得正常，谦恭，他就越觉得我虚伪，越觉得我比不上李泰的纯孝天真。
既然如此，那我干脆就疯给他看，烂给他看！”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我只有把自己变成一根毒刺，一根扎在他心头，让他拔了会痛，不拔更痛的毒刺，我才能活下去。
我闹得越大，越是表现得不可理喻，越是把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掀到明面上，父皇反而越不敢轻易动我。
因为他在乎名声，他怕史书上留下“逼疯亲子”的污点。
今天杀了李泰的几条狗，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李承乾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谁想动我，就得做好被疯子反噬的准备。”
苏氏被李承乾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惊的目瞪口呆。
她只知道李承乾装瘸子，知道李承乾在外人面前跟称心表演，知道李承乾强忍着厌恶吃下那些半生不熟的烤肉。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夫君竟然承担着这么多。
“所……所以你是在……”
苏氏的声音都在颤抖着。
“求生。”
李承乾斩钉截铁的说道，
“用最极端的方式求生。”
他握着苏氏冰冷的手，语气缓和了下来，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婉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跟着我这个废物太子担惊受怕的。”
苏氏用力的摇着头，泪水再次涌出：
“臣妾不怕苦，只怕……只怕殿下出事。”
李承乾看着她真挚的泪眼，心中某一处柔软被触动。
他脑海里回忆起前世当太子的时候，自己被发配出去的时候，就是苏氏一直在默默陪伴着自己，只是最后被自己拖累了。
李承乾沉默片刻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瓶，塞到了苏氏的手中。
“婉儿，有件事，我必须拜托你。”
苏氏看着瓷瓶疑惑的问道：
“这是？”
“这是我这些年来，根据古籍和……和自己的一些想法，秘密研制出的药丸。”
李承乾压低了声音，
“母后的气疾根深蒂固，以太医院的医术，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我这药虽然也不能根治，但是关键时刻或可以吊住性命，缓解剧痛。”
他无法解释这药丸里融合了部分超越时代的药理知识，只能含糊其辞的说着。
“你想办法，将这药送去立政殿，务必亲自或者让你绝对信任的人，伺机喂母后服下一粒。
记住，一定要隐秘，绝不能经过太医之手，更不能让父皇或其他人知道这药的来历。”
李承乾的神情异常严肃的叮嘱道。
“殿下放心，臣妾……臣妾一定办到。”
苏氏哽咽着承诺道。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内侍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苏氏的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惊慌的看向李承乾问道：
“陛下来了，怎么办？”
李承乾却平静的将苏氏带到内室一侧的一个隐蔽小门。
“快走！从后面离开，不要被父皇撞见。”
李承乾快速的说道，
“记住我说的话，照顾好自己，还有母后。”
苏氏担忧的看了李承乾一眼，知道这个时候不是犹豫的时候，一咬牙，转身匆匆消失在暗门之后。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回到了大殿之中。
他刚刚在殿中站定，殿门就被从外面轰然推开。
李世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打伞，龙袍的下摆已经被雨水浸透，紧紧的贴在身上。
他就那样独自一人，站在风雨和殿内血腥的交界处，死死的盯着站在大殿中央的李承乾。
父子二人，隔着满地的狼藉和尸首分离的尸体，在这暴雨倾盆的夜晚，再次对峙。
李世民一步步的走进殿内。
“逆子。”
李世民压抑着怒火开口问道，
“你告诉朕，这也是你求活路的方式？”
李承乾迎着李世民的目光，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父皇。”
他轻声反问道，
“除了把自己变成疯子，变成人人畏惧的毒瘤，儿臣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雨，下的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