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
李世民发呆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的一生纵横睥睨,扫灭群雄,开创贞观盛世。
他自认为洞察人心,识人很准。
可是如今却被自己一手培养的儿子,指着鼻子说他自欺欺人。
殿外的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越发的狂暴,仿佛天穹破了一个窟窿。
“你起来。”
良久,李世民才缓了过来。
李承乾没有底,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
“朕让你起来!”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
“难道还要朕亲自去扶你吗?大唐的太子!”
李承乾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他缓缓地,极其缓慢的直起了上身, 但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不看李世民。
“告诉朕。”
李世民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李承乾,
“你还看到了什么?
关于青雀,关于稚奴,关于朕的大唐。”
李承乾闻言终于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
“父皇终于肯相信儿臣的疯话了?
是因为那两条应验的预言,让您感到害怕了吗?
害怕儿臣说的其他话,也会变成现实?”
“回答朕的问题!”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语气强硬的呵斥道。
“儿臣看到的,父皇真的敢听吗?”
李承乾直勾勾的盯着李世民的眼睛,
“儿臣看到,您今日若废了儿臣,立了李泰,他日李泰会因为恐惧您易储之心复萌,而步上儿臣的后尘,甚至……更加不堪。
他会比儿臣更想您死!”
“你放肆!”
李世民脸色铁青的怒喝道。
“儿臣还看到。”
李承乾却丝毫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
“您会觉得李泰不堪,改立雉奴,他年幼懦弱,会被外戚权臣玩弄于股掌之上。
长孙无忌会成为另一个霍光。
他会为了权力,清除一切障碍,包括儿臣,包括李泰,包括所有可能威胁到他权势的皇子。
我们李家的子孙以后会血流成河。”
“住口!
长孙无忌是你母后的兄长,是朕的肱骨之臣!
岂容你污蔑!”
李世民勃然变色,他根本不相信长孙无忌会背叛自己。
“肱股之臣?”
李承乾嗤笑一声,
“父皇,在权力的面前,亲情又算什么?
君臣之义又算什么?
您当年在玄武门……啊!”
李承乾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李世民终于无法忍受,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了李承乾的前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逆子!你给朕住口!
不准提玄武门!不准污蔑辅机!”
李世民的眼睛红得吓人,鼻尖几乎要碰到李承乾的鼻子,呼出的气息灼热而急促,
“你以为你编造这些骇人听闻的谎言,就能动摇朕的心志,就能为你自己的悖逆开脱吗?”
李承乾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但脸上却没有任何惧色,反而因为近距离看着父亲暴怒而扭曲的脸,露出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儿臣……何须为自己开脱?
儿臣早已是父皇心中的悖逆之徒,将死之人……
咳咳……儿臣只是把看到的说出来而已……
父皇若是不信,杀了儿臣便是……看看儿臣的谎言,会不会一件件变成现实。”
他艰难的说着,因为缺氧脸色开始发青,但眼神之中的疯狂却丝毫未减。
李世民死死的盯着他,手上的力道时紧时松,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了喧哗声,似乎有人想要闯进来,却被守卫给拦住了。
“陛下!陛下啊!臣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禀报。”
房玄龄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
李世民这才猛地回过神,看着手中几乎要窒息的儿子,慌乱的松开了手。
李承乾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扶着旁边的柱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脸上却是带着诡异的笑容。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撼,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
他对着殿外沉声说道:
“进来说话。”
殿门被推开,房玄龄浑身湿透的冲了进来,甚至都顾不上行礼,直接开口说道:
“陛下!渭水急报!新筑河堤溃决了,下游的三个县顷刻间已成汪洋。
如今灾民无数,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虽然早有预感,但是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李世民还是浑身一震,他下意识的就看向了旁边的李承乾。
李承乾靠着柱子,擦去了嘴角因为剧烈咳嗽而溢出的唾液,看向了李世民那震惊的目光,淡淡的开口说道:
“看吧,父皇。
儿臣没有说错吧?
天灾是不会陪您演戏的。”
房玄龄这才注意到了殿内诡异的气氛和太子那狼狈的模样,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李世民没有理会李承乾的嘲讽,而是看向了房玄龄:
“立刻召集群臣,商议救灾事宜。
命附近州县全力救援,开仓放粮。
绝不能出现易子而食的惨剧!”
“臣遵旨!”
房玄龄连忙应下,又担忧地看了一眼李承乾和李世民,
“陛下,您……”
“朕没事!”
李世民语气烦躁的打断了他,
“你先去安排,朕随后就到。”
房玄龄不敢多说什么,躬身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瞥了一眼李承乾,心中疑惑李承乾到底说了什么,能让李世民如此惊慌。
殿内再次只剩下父子二人。
“你……”
李世民声音干涩的问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承乾缓缓站了起来,看着李世民说道:
“儿臣不想怎么样。
儿臣只是累了,不想再陪着父皇,陪着这满朝文武,演一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了。”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无尽的雨幕,继续说道:
“这场雨会停,河堤可以再修,灾民可以安置。
但有些东西,一旦裂开了,就再也补不回去了。”
他有些怜悯的转头看向了李世民,
“父皇,您和您的大唐,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不再看李世民,而是转身之后,一步一步的朝着内殿走去。
李世民看着儿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第一次没有感到愤怒,而是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他赢了这场对峙吗?
他似乎镇压了儿子的叛逆。
但他又好像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