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沈薇薇半拉着，孔雨萌几乎是脚步虚浮地挪进了学生食堂。一股混杂着各种菜肴、油烟和人群体温的热浪扑面而来，与外界傍晚的微凉形成鲜明对比，却丝毫没能驱散她骨子里的寒意。
她的目光像不受控制的雷达，急切地在喧闹拥挤的空间里扫描。找到了！就在一个人相对较少的靠窗角落，庄傲言独自坐在一张四人餐桌旁。他面前甚至放着一个餐盘，里面的食物看起来几乎没动。他并没有在吃饭，而是微垂着眼，看着窗外，侧影在喧嚣的背景里割裂出一方诡异的寂静。
他真的在这里。这不是幻觉。
“我的天……真的是庄大神……”沈薇薇也看到了，惊得嘴巴都合不拢，用力掐着孔雨萌的胳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居然真的来食堂了？！还坐在这种公共区域？”
孔雨萌心脏狂跳，只想立刻转身逃走。“薇薇，我们……我们去别的食堂吧？或者去小吃街？”
“别啊！来都来了！”沈薇薇的好奇心彻底压倒了震惊，她反手紧紧拉住孔雨萌，眼睛发亮，“千载难逢的机会！近距离观察学神的机会！走走走，我们去打饭，就坐那边！”她指着离庄傲言隔了几张桌子的一個空位。
孔雨萌的拒绝被彻底无视，她被沈薇薇生拉硬拽地走向打饭窗口。整个过程，她都觉得如芒在背，仿佛那道冰冷的视线一直锁定着她。她不敢回头，只能僵硬地盯着前方滚动的菜牌，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她随便点了两个菜，魂不守舍地端着餐盘，被沈薇薇按在了那个“观测位”上。座位斜对着庄傲言的方向，只要一抬眼，就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张毫无表情的侧脸。
食堂里人声鼎沸，碗碟碰撞声、交谈声、笑声交织成一片活力的背景音。然而，在孔雨萌的感知里，所有这些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她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是来自角落的那片低气压区。
她低着头，机械地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米饭，一块红烧肉被她翻来覆去，就是送不进嘴里。她能感觉到沈薇薇在对面兴奋地、小声地喋喋不休，内容全是关于庄傲言。
“你看他的坐姿，我的天，在食堂吃饭都像在参加国际会议……”
“他到底吃什么啊？看起来好清淡……”
“你说我现在过去要个微信，生还的几率有多大？……”
孔雨萌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全部心神，都用在对抗那种被无形目光锁定的紧张感上。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点眼皮，飞快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庄傲言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他并没有在看她。
难道……刚才门口的注视，真的只是巧合？他只是随意一扫，而她正好在视线范围内？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丝微弱的、近乎解脱的松懈感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意外就发生了。
旁边一桌几个男生打闹着经过，其中一人手舞足蹈，胳膊肘猛地撞在了孔雨萌伸在过道的胳膊上。
“哎呀！”
她手一抖，筷子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更糟糕的是，餐盘里那碗还没来得及喝的紫菜蛋花汤被撞得倾斜，浑浊的汤汁溅出来，几滴深色的油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摊开放在桌面的高数课本扉页上，迅速晕开一片狼藉。
“对不起对不起！”撞人的男生慌忙道歉。
孔雨萌却顾不得这些，看着被弄脏的课本，心里一阵懊恼和窘迫。这本书她才用了没多久。
就在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找纸巾擦拭时，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包未开封的、素净的灰色纸巾，无声地递到了她的眼前。
那只手，稳定，干净，带着一种冷冽的气质。
孔雨萌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她几乎不用抬头，就知道这只手属于谁。
时间，仿佛又一次被按下了慢放键。
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连沈薇薇都停止了絮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幕。
孔雨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疯狂地跳动起来。她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沿着那只手臂，对上了庄傲言的目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正看着她。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不再是最初纯粹的冰冷。那里似乎多了一点……难以辨识的，类似于“预料之中”的平静？仿佛眼前这一幕，早已在他的计算之内。
他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递纸巾的姿态，眼神落在她被弄脏的课本上，停留了一秒。
那一眼，让孔雨萌莫名觉得，他看的不是污渍，而是别的什么……更本质的东西。
“谢……谢谢。”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包纸巾。指尖在触碰到的瞬间，仿佛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让她差点把纸巾掉在地上。
庄傲言没有任何回应，在她接过纸巾后，便自然地收回了手，重新转过身，面向窗外。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顺手的行为。
然而，就是这个“顺手”的行为，在熙攘的食堂里，却无异于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周围隐隐传来倒吸冷气和压抑的惊呼声。无数道目光，惊疑、好奇、难以置信，聚焦在孔雨萌和她手中那包灰色的纸巾上。
沈薇薇一把抓住孔雨萌的手臂，激动得语无伦次：“他他他……他给你递纸巾？！庄傲言？！他居然会随身带纸巾？！还主动给别人？！”
孔雨萌紧紧攥着那包纸巾，包装袋坚硬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撞洒汤是意外，他递纸巾也是意外吗？可为什么他的眼神那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完成一个预设的程序？
她撕开包装，抽出一张纸，机械地擦拭着课本上的污渍。纸巾带着一股极淡的、和他身上一样的冷冽清香，这味道让她心神不宁。
这场食堂风波，让孔雨萌接下来的时间如坐针毡。她胡乱吃了几口饭，便拉着还在兴奋分析“学神递纸巾的十大可能性”的沈薇薇，匆匆离开了食堂。
直到走出食堂大门，被晚风一吹，她才感觉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她摊开手心，看着那包用掉了两三张的灰色纸巾，感觉它像一块烙铁，烫得她不知所措。
这包纸巾，是一个证据。证明他们之间，确实发生了某种超越“陌生人”界限的、单方面的交集。是由他发起，且被她接受的交集。
回到宿舍，她将那包纸巾塞进了抽屉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混乱的下午一同封存。她拿出那本被弄脏的高数课本，扉页上的油渍已经擦淡，但依旧留下了一片模糊的水痕。
她盯着那片水痕，鬼使神差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预习。而是翻到了下一章，那些她尚未学习、看起来如同天书般的公式和定理。
看着那些复杂的符号，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并非理解，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熟悉感”。仿佛这些扭曲的字符，她在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梦里，曾经见过它们的排列组合。
她被自己这个荒谬的念头吓了一跳，猛地合上了课本。
与此同时，在老实验楼的顶层，那个精密的空间内。
庄傲言站在幽蓝的屏幕前，上面不再是时间涟漪波形图，而是一幅复杂得多的人体生理信号与空间粒子活动的叠加图谱。
图谱中央，代表孔雨萌的光点，在食堂“意外”发生、他递出纸巾的那几十秒内，各项数据曾出现一阵剧烈的、短暂的波动，但很快，便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作用下，被强行抚平，回归到远超常人的稳定阈值。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那段异常波动的记录上，眸色深沉如夜。
屏幕上，自动弹出了一行新的日志记录：
【观测日志更新：接触协议启动。目标应激反应峰值符合预期，时空稳定性系数恢复速率，超出模型计算上限 17.3%。】
新的变量正在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