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街外的“红星台球厅”。
这里闷得像个蒸笼,汗臭味混着劣质烟草味,还有脚丫子味,直冲天灵盖。
“啪!”
台球狠狠撞在库边,弹了回来,没进袋。
黄毛啐了一口,手里的球杆狠狠砸在地上。
“操!”
旁边的小弟很有眼色,立马递上一根红塔山,还没来得及掏火机,就被黄毛一巴掌扇开了手。
“点个屁!老子火气够大了!”
黄毛一屁股坐在球桌沿上,那双三角眼满是红血丝,死盯着挂在墙上的美女日历。
“那老太婆摆了两天。”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烟雾缭绕的空气里晃了晃,声音发哑,像是破锣。
“整整两天,你知道那摊子流水多少吗?”
小弟揉着刚才被打的手背,试探着问:
“五……五十?”
“五十?”
黄毛冷笑,笑声刺耳。
“昨晚光是鸭脖子就卖空了两大盆,那哪里是卖小吃,简直就是印钞票!”
他猛地站起身,那一巴掌终于还是拍在了台球桌上。
“少说五百!还是纯利润!”
“嘶——”
小弟倒抽一口凉气,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五百块。
在这年头,进厂打螺丝,累死累活干两个月也就这数。
“这哪里是摆摊,这是抢钱啊大哥!”
“抢钱?!那她还怪好心的,送几根鸭脖子给别人吃。”
黄毛眼里透着凶光。
贪婪,狠毒。
他在这片收保护费,一家家点头哈腰也就收个三瓜两枣。
一个外地来的老太婆,凭什么?
“哥,今晚咱们直接去……”绿毛小弟比划了一个切脖子的动作,一脸猥琐,“把钱袋子抢了?”
“抢钱?那是杀鸡取卵,没脑子。”
黄毛摸了摸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胡子,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我要的是方子。”
“那个卤水的方子,还有那个酸甜水的配方。”
“弄到手,卖给彪哥名下的酒楼,那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到时候,咱们兄弟几个在深城就能横着走。”
听到“彪哥”两个字,几个混混脸色都变了。
那是这片真正手眼通天的人物,黑白两道都得给面子。
“带家伙。”
黄毛弯腰,从球桌底下抽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钢管。
报纸包着,沉甸甸的。
“先礼后兵。给钱,交方子,保她平安。要是不识相……”
钢管重重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咚!”
“那就让她知道,这深城的夜路,不好走。”
…… 同一时间,顾家出租屋。
这一晚的气氛,和外面的闷热截然不同。
昏黄的灯泡下,一张破旧的折叠桌上,铺满了零零碎碎的钞票。
十块的“大团结”、五块的、两块的、一块的,甚至还有一大堆分币和硬币。
“一千零五十八……一千零六十……”
沈慧数钱的手都在抖。
她这辈子,还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
而且这还是刨去了成本之后的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钞票特有的油墨味和汗味,但这味道在他们闻来,比香水还香。
“妈,这也太多了……”
沈慧抬头看着林素芬,眼圈红红的,声音哽咽。
“卫军在工地上累死累活干一个月,也就这一半。咱们这还没满两天……”
顾卫军坐在一旁,手里捧着那个装着硬币的铁盒子,笑得像个傻子。
“咱们这是赶上好时候了。”
林素芬盘腿坐在床上,正在叠衣服。
那是她今天白天抽空去东门市场买回来的。
“小慧,来,试试这个。”
林素芬把手里的一件碎花裙子抖开。
这是当下最流行的孕妇裙,棉布的,透气,腰身设计得很宽松,还有两根背带,看着就俏皮。
“妈,我有衣服穿,这……这得好几十吧?”
沈慧摸着那柔软的布料,手往回缩。
她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领口都洗破了,那是结婚时候买的。
“给你买的,你就安心穿着。”
林素芬不由分说,直接把裙子塞进沈慧怀里。
“你现在是双身子,怕热。原来那衣服又硬又紧,勒着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再说了,咱们现在赚钱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吃好穿好?”
“穿上!给妈看看!”
沈慧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刚结婚那会,婆婆连个鸡蛋都舍不得给她吃,更别说买新衣服了。
如今这变化,像做梦一样。
“哭啥,傻孩子。”
林素芬叹了口气,伸手替沈慧擦了擦脸,“以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完,她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鞋盒,扔给顾卫军。
“给你的。”
顾卫军一愣,打开盒子。
一双崭新的回力胶鞋。
他在工地干活,脚上那双解放鞋早就磨穿了底,一到下雨天脚就被泡得发白,全是口子。
“妈……”
顾卫军喉咙哽咽,抱着鞋盒不撒手。
“我这脚臭,穿这么好的鞋糟蹋了。”
“脚臭就多洗脚!”
林素芬白了他一眼,“你是摊子上的主力,每天站那么久,鞋不合脚怎么行?穿上试试。”
顾卫军嘿嘿一笑,赶紧脱了旧鞋,把脚在裤腿上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地穿进去。
踩了踩地。
软,真软。
那种踏实的感觉,从脚底板一直传到了心里。
一家人沉浸在喜悦里。
但林素芬的脸色,却慢慢严肃起来。
她把桌上的钱收拢,用皮筋扎好,塞进贴身的腰包里。
“卫军,小慧,你们听我说。”
林素芬敲了敲桌子。
两人立刻坐直了身子,现在妈的话那就是圣旨。
“咱们这生意太火,肯定遭人惦记。”
林素芬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声音沉稳,“老王那种同行嫉妒,顶多也就是嘴上过过瘾,掀不起风浪。但我担心的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顾卫军脸色一变,拳头瞬间握紧了。
“妈,你是说那个黄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