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这是顾家权力的核心所在,也是整个家族最为庄重肃穆的地方。
然而在此刻,这个本应充满威严和秩序的地方却异常安静,甚至让人感到一丝恐惧。
夜幕笼罩着正院,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檐下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那灯笼的火光随着风的吹拂,时而明亮,时而暗淡,仿佛是来自幽冥地府的鬼火一般,让人感到寒栗。
顾晏推开沉重的楠木门扉,沈知意紧随其后。
厅内,顾鸿羲并未如往常般坐在主位,而是背对着他们,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身形依旧傲挺,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有些异常的檀香,试图掩盖什么,却又欲盖弥彰。
“祖父。”顾晏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顾鸿羲缓缓转过身。
烛光下,他脸上沟壑纵横,那双曾经如炬的眼睛,此刻污浊不堪,却又在深处燃烧着偏执而疯狂的火苗。他的目光掠过顾晏,最终定格在沈知意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晏儿,这么晚了,有何要事?”他苍劲浑厚的嗓音带着惯有的威严,试图掌控局面。
顾晏没有迂回,直接将从暗室取出的、林氏留下的那块刻着字的桌腿残木,掷于顾鸿羲脚前。
木块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上面“枫负心,王氏毒,护晏儿”的字迹,在烛光下清晰可辨。
顾鸿羲的目光落在那些字上,眼神一晃,脸上肌肉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这是何物?”他语气淡漠,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东西。
“这是我娘,林氏,留下的。”顾晏一字一句,声音如同淬了冰,“她不是病故,是被人毒杀的。而下令,并且提供毒药的人,就是你,我的好祖父。”
厅内死寂。檀香的气息仿佛凝固了。
顾鸿羲沉默了片刻,忽然发出一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呵呵呵……哈哈哈……”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顾晏,“是又如何?一个知道了不该知道秘密的女人,留着,便是祸害。”
他承认了!如此干脆,如此理所当然!
顾晏胸腔剧烈起伏,强行压下一掌劈过去的冲动,咬牙道:“就因为她知道了五十年前,你如何设计陷害结义兄弟苏瀚海,如何吞并苏家船队和黄金航道的秘密?”
顾鸿羲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化为阴冷奸滑:“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是那个苏家丫头告诉你的?还是……你身旁这个疯女人查出来的?”他目光瞥向沈知意,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沈知意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顾老太爷过奖。不过是些陈年旧账,算起来,也不算太难。”
顾鸿羲冷哼一声,不再看她,重新看向顾晏,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理直气壮:“成王败寇,自古如此!苏瀚海蠢钝如猪,合该为我顾家基业铺路,至于林氏……她若不妄图拿着那些所谓的‘证据’去告官,我又岂会容她不得?要怪,就怪她妇人之仁、不知进退!”
“那父亲呢?”顾晏声音颤抖,“顾景枫!你的亲生儿子!他是不是也因为‘不知进退’,才被你用‘迷魂散’慢慢耗尽了元气?还有柳氏,她是不是因为可能在荷花池底,发现了你沉匿我娘尸身的秘密,才遭了灭口?”
顾鸿羲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恼怒与狰狞:“住口!你懂什么!顾家这艘船,不能有任何隐患!景枫他……他竟对林氏那女人心存愧疚,试图寻找她留下的证据!他这是自寻死路!至于柳氏,那个蠢妇,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他喘着粗气,眼神疯狂地在顾晏和沈知意之间徘徊:“还有你们!本想让你们多活几日,待洪水退去……既然你们迫不及待地找死,那便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他话音未落,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类似竹哨的东西,猛地放入口中——
就在他即将吹响之时,一枚银针破空而至,精准地打在他手腕要穴之上。
“呃!”顾鸿羲痛呼一声,竹哨脱手落地。
沈知意缓缓收回手,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嘲讽:“顾老太爷,年纪大了,就别玩这种招呼埋伏的戏码了,容易闪着腰。”
顾鸿羲又惊又怒,他没想到沈知意身手如此之快!他埋伏在暗处的死士,竟来不及反应!
顾晏不再给他任何机会,上前一步,将那个雕刻着兰花的白玉盒子,重重摔在桌上。
“这玉盒,是鬼手李用来装‘鸠羽红’的,上面,还残留着兰花香,和我娘惯用的熏香,一模一样。”顾晏盯着顾鸿羲瞬间惨白的脸,“是你让顾景枫,用我娘的簪子和熏香做掩护,买来毒药,害死了她!这,就是你杀人的铁证!”
顾鸿羲看着那玉盒,像是见了鬼魅,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不可能……这东西明明……”
“明明已经让人拿去销毁了,是吗?”沈知意接口道,慢条斯理地走到桌边,拿起玉盒,在指尖把玩,“可惜啊,顾老太爷,百密一疏,你当年处理掉所有知情者,却漏了一个对你恨之入骨、伪装了十几年的老园丁。”
顾鸿羲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瓷器玉器哗啦啦碎了一地。他所有的从容,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全然被彻底击碎。
“还有这个,”沈知意从袖中取出那包从后园墨菊旁找到的、吴郎中鉴定为“迷魂散”混“血枯草”的药渣,“这是在你儿子顾景枫日常熏香和药膳里找到的东西,令他神智昏聩,体虚而亡的真正元凶,虎毒食子,顾老太爷,你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铁证如山,罪孽昭彰。
顾鸿羲面如死灰,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与疯狂,他嘶声道:“是!都是我做的!那又怎样!顾家是我一手撑起来的!我不能让它毁在任何人手里!谁想毁掉顾家,谁就得死!包括你,顾晏!你若执意追查下去,你也得死!”
他状若疯魔,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朝着顾晏便扑了过来!已然狗急跳墙,欲做最后一搏。
“小心!”沈知意惊呼。
顾晏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同时出手如电,扣住顾鸿羲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
匕首“铛啷”落地。
顾鸿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瘫倒在地,抱着断裂的手腕,如同一条垂死的野兽,再无半分往日威风。
顾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冰冷的决绝:“顾家不会毁在我手里,我会清理掉你留下的一切污秽,让顾家,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下去。”
他不再看地上哀嚎的祖父,转身对沈知意道:“沈姑娘,麻烦你先看住他,我去趟荷花池。”
他要亲自确认母亲的最终归宿。
沈知意点头,一枚银针无声无息地刺入顾鸿羲颈后,令他瞬间昏死过去。
“我同你一起去。”她说道。
顾晏没有拒绝,算是默许。
两人离开正院,朝着那片吞噬了柳氏,也可能沉睡着林氏的后园荷花池走去。
夜色依旧浓厚,但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黎明,即将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