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枢共鸣”的成功,如同在钦天监这潭深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虽然袁监正有意控制了消息的传播,但那一夜观星台阵法光华流转、以及随后数日监正大人眉宇间难以掩饰的振奋,还是让一些嗅觉敏锐之人察觉到了不寻常。
阿卯的名字,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只是这次,含义已截然不同。先前是质疑与排斥,如今则混杂着惊异、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与贪婪。能影响星戾节点,此等能力,已非“天赋异禀”四字所能概括,在某些人眼中,这近乎是一种可被利用的“力量”。
阿卯对此浑然未觉,或者说,他无暇顾及。初次“共鸣”的成功,虽然只是撬动了恶性星枢坚固外壳上的一丝微痕,却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境界的大门。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试探,而是渴望更深入地理解星枢的本质,理解那“虚无之点”究竟是如何形成,又如何能吞噬星辉、引发“星殒”。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袁监正。这一次,袁监正没有立刻赞同,而是沉吟了许久。
“欲探本源,凶险万分。”袁监正神色凝重,“那‘虚无之点’乃星殒核心,是天地法则出现严重扭曲的具象化。其内部能量混乱暴戾,远超外围节点。你的灵识若贸然深入,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其同化、撕碎,轻则神魂受损,重则……灵智湮灭。”
阿卯抿紧了嘴唇,眼中却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先生,学生知道危险。但若不知其根源,只在外围修修补补,终究是治标不治本。那‘虚无之点’就像……像是一个不断流脓的伤口,我们不把里面的毒根挖出来,伤口永远好不了。”
袁监正看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知道这孩子的决心已下。他叹了口气:“也罢。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但你需答应老夫几个条件。”
“先生请讲。”
“第一,不可独自进行,必须由老夫亲自为你护法,并以‘定魂香’、‘守神玉’等宝物稳固你的神魂。第二,不可深入,只可在外围‘观望’,感受其能量流转的大势,绝不可试图接触或干预其核心。第三,一旦感觉心神动摇,立时退出,绝不可有半分迟疑!”
“学生遵命!”阿卯郑重应下。
准备工作进行了数日。袁监正动用了监正权限,调集了数件珍藏的安神定魂法器。他又亲自检查了观星台的防护阵法,并临时加刻了几道稳固空间的符文。徐灵台郎则负责调配各种应急所需的丹药与物资。
与此同时,阿卯也在做着自身的准备。他不再进行高强度的感应修行,而是专注于平心静气,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空灵、最沉静的境界。他反复与螭纹砚沟通,将那丝微弱的灵性联系温养得更加坚韧。他能感觉到,砚台内部的灵光在这些时日的温养下,似乎壮大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
探源之日,选在一个星月无光的深夜。据说这样的夜晚,天地间杂乱的星辉与地气干扰最少,有利于集中精神感应那深藏于虚空与地脉交织处的诡异存在。
观星台上,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庄严肃穆。数件法器被按照特定方位摆放,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形成一个无形的力场,将阿卯护在中央。袁监正盘坐在力场之外,双目微阖,周身气息与整个观星台、乃至脚下的大地连成一体,如同定海神针。徐灵台郎则守在阵法枢纽处,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阿卯深吸一口气,在力场中央的蒲团上坐下,将螭纹砚置于膝上。他闭上眼睛,摒弃所有杂念,心神先是沉入自身灵台,观想那幅已颇为熟悉的地脉星图。星图缓缓流转,最终定格在落鹰涧方位,将那三个“溯源节点”以及中央那个深邃、不断向内塌陷的“虚无之点”清晰地凸显出来。
“开始吧。”袁监正的声音如同古钟,沉稳地传入阿卯耳中。
阿卯意念微动,灵识如同最纤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脱离星图的庇护,朝着那“虚无之点”的方向缓缓延伸而去。
甫一接近,一股庞大、混乱、充满毁灭与死寂意味的吸力便扑面而来!仿佛那不是一個点,而是一个通往无尽虚无的深渊入口!阿卯的灵识如同狂风中的蛛丝,剧烈摇曳,几乎要瞬间被扯断!
他谨记袁监正的告诫,不敢对抗,也不敢深入,只是竭力维持着灵识的稳定,如同一个耐心的旁观者,悬浮在这恐怖深渊的边缘,去“感受”其散发出的能量气息与运行规律。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体验。他“看”到,无数肉眼不可见的能量丝线——有来自星辰的光辉,有来自地脉的生气,甚至还有某种……来自万物生灵散逸的、极其微弱的灵性碎片——正被那“虚无之点”无情地吞噬、绞碎、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无”。整个过程充满了暴戾与绝望,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秩序与生机,在这里都被强行归零。
而在那吞噬一切的混沌中心,阿卯凭借其日益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一种更加本质、也更加令人心悸的东西——那不是能量,而是一种“规则”的碎片,一种代表着“终结”、“归寂”、“否定存在”的冰冷法则!这法则碎片如同一个畸形的、充满恶意的种子,扎根于落鹰涧那本就脆弱的地脉节点上,以其自身的“寂灭”特性,不断地侵蚀、扭曲着周围的天地法则,才形成了这个不断扩张的“星殒”之源!
“是……是‘道损’?!”一个源自《伏乱谱》某个极其偏门角落的古奥词汇,猛然跃入阿卯的脑海!那图谱中曾有一幅描绘“天地疮痍”的图案,旁边便标注着这两个字,意指天地大道本身出现了不可愈合的损伤与病变!
原来如此!星殒并非简单的能量失衡,而是涉及到了天地法则本源的损伤!那“虚无之点”,就是一个微型的“道损”之疮!
这个发现让阿卯心神剧震,灵识一阵不稳,险些被那深渊的吸力扯入!
“定心!”袁监正的沉喝如同醍醐灌顶,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力量瞬间加持在阿卯的灵识之上,助他稳住了身形。
阿卯不敢再久留,立刻循着来路,将灵识缓缓收回。
当他重新睁开双眼时,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脑海中依旧回荡着那“道损”之疮带来的冰冷与死寂感,久久不散。
“如何?”袁监正关切地问道,徐灵台郎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阿卯喘息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将自己“看”到的景象,尤其是关于“道损”的猜测,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它在吃……吃所有的‘有’,要变成‘无’……核心是……是‘道理’坏了……”他词汇有限,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描述。
袁监正听完,沉默了许久,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他缓缓道:“道损……古籍中确有零星记载,皆言乃天地大劫之始兆,非人力所能挽回。若你所感为真,那这‘星殒’之局,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严峻。”
他看向阿卯,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你能窥见至此,已是非同小可。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更需从长计议。修复‘道损’……此乃逆天之举,古来未闻有成者。”
阿卯却摇了摇头,虽然虚弱,眼神却异常明亮:“先生,既然只是‘碎片’,就不是整个‘道理’都坏了。就像……就像衣服破了个洞,补上就好。虽然难,但……总得试试。”
他低头看了看膝上的螭纹砚,感受着其中那丝虽然微弱、却充满生机的灵性:“而且,我觉得……砚老哥,还有我自己……我们存在的‘道理’,不就是‘生’和‘有’吗?我们不能看着它……把一切都吃掉。”
袁监正浑身一震,看着阿卯那纯净而坚定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一丝在这“道损”带来的无尽黑暗中,顽强闪烁的、属于“生”的微光。
是啊,知其不可而为之,不正是人族得以存续至今的凭依吗?
“好!”袁监正重重一拍大腿,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既然是天要损之,那我等便……逆天而行,补此道缺!”
然而,就在观星台上三人因这石破天惊的发现而心潮澎湃之际,一封来自宫中的密旨,被快马加鞭地送到了袁监正的手中。
旨意内容很简单:三日后,陛下将于宫中设“问天宴”,特邀钦天监正携那位能“共鸣星枢”的少年灵台郎入宫觐见,详解星象异动之事。
旨意措辞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袁监正握着密旨,眉头深深皱起。陛下的关注,本在意料之中,但这“问天宴”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他隐隐感觉到,一股来自权力中心的暗流,正悄然向阿卯涌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星殒本源的秘密刚刚揭开一角,人世的波澜却已迫不及待地要将这涉世未深的少年卷入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