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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025年10月,上海

“嘀嘀嘀——嘀嘀嘀——”

视频通话请求的铃声在另一座城市一间堆满书籍的宿舍里突兀地响起。小云正埋首于一堆厚重的《法理学导论》和《刑法总则》教材中,被这急促的铃声惊得一个激灵,差点碰翻手边的马克杯。

“喂?文翎?啥事这么急?火烧眉毛了?”小云手忙脚乱地扶稳杯子,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屏幕里谢文翎的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云子!气死我了!简直不当人!”谢文翎的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扫射,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喷薄的怒火,“你知道狗卡这次国庆搞了个什么阴间活动吗?!‘盛世华诞·名将再临’?呸!我看是‘盛世割韭·名将索命’!不氪个三五千,你连活动基础奖励的毛都摸不着!最恶心的是,这活动捆绑了后续核心玩法!错过这次,后面你连日常任务都做不利索,跟被阉割了似的!战力直接断层!这不明摆着逼氪吗?吃相难看到姥姥家了!兄弟们肺都气炸了,正组织人,国庆放假直接杀去杭城,到他们公司楼下‘友好交流’一下!拉横幅!喊口号!让全杭州人民都看看这帮资本家的嘴脸!放假去不?一起啊!为民除害!”

“喂大佬冷静!你冷静点!脑子呢?被狗卡气糊涂了?”小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法学专业特有的逻辑碾压,“聚众去人家公司门口拉横幅、喊口号?你当是去西湖边春游呢?这叫什么,这叫聚众扰乱社会秩序!寻衅滋事懂不懂?《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了解一下?情节严重点,《刑法》第二百九十条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等着你!横幅还没扯开,帽子叔叔的银色小手镯就给你戴上了!七天起步!十五天不封顶!国庆长假直接变铁窗泪七日游!为了个破游戏,值当吗?你前途不要了?”

谢文翎被小云一连串的法律条文砸得有点懵,高涨的气焰肉眼可见地矮了一截,但依旧梗着脖子,像只不服输的公鸡:“那…那你说咋整?就由着他们骑在玩家头上拉屎?当韭菜也得有尊严吧!”

“笨!”小云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一股属于华政法学高材生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摆出“普法小课堂”的架势,“Steam差评轰炸会吧?先去评论区刷他个几百条!把他们的评分给我干到‘多半差评’!让他们新玩家望而却步!当然,”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狡黠而冷酷的弧度,像只算计着偷鸡的狐狸,“这玩意儿就跟蚊子叮大象似的,伤不了筋动不了骨,顶多让他们公关部加个班…真想让他们肉疼?让他们开纸质的增值税发票!”

“发票?”谢文翎彻底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开发票能干嘛?报销?”

“格局!格局打开啊兄弟!”小云一拍桌子,“电子发票多方便?扫码归档一键搞定。但你要他们开纸质发票,那可就费老鼻子劲了!他们得一张张打印出来,核对信息,装信封,贴邮票,走邮政系统给你寄过来!人力、物力、时间成本蹭蹭往上涨!最关键的是什么?”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大量、频繁、持续的纸质发票申请,会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在税务系统的监控大屏上闪闪发光!税务局最喜欢这种‘活跃分子’了,查账重点关照对象!他们想在这些小额消费上玩点‘合理避税’(其实就是偷税漏税)的花样,可就难上加难了!这叫什么?这叫合法合规精准打击!成本低,风险小,效果拔群!比你去拉横幅高明一万倍!还能顺便给国家税收做点‘微薄贡献’,一举两得!”

谢文翎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仿佛被醍醐灌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刚才的憋屈一扫而空,只剩下对“知识就是力量”的无限崇拜:“卧槽!牛逼啊云子!华政没白上!这知识都学杂了,学以致用啊兄弟!绝了!太绝了!成!就这么办!我这就去号召兄弟们,国庆七天乐,开发票不辍!让狗卡的财务部过个‘充实’的假期!”

与此同时,遥远的欧陆,阿尔卑斯山麓的阴影之下,历史悠久的洛尔家族古堡——枫丹白露庄园(Château de Fontainebleau Lorre),正笼罩在一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阴霾之中。这里没有金桂飘香,只有山间冷冽的寒风裹挟着松针的气息,拍打着古老的石墙。

一场突如其来的、近乎毁灭性的风暴席卷了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菲利普·洛尔,这个掌控着横跨能源、奢侈品、金融多个领域的洛尔集团近二十年的沉稳掌舵人,连同他那架价值连城的湾流G700私人飞机,在飞越阿尔卑斯山脉南麓一个晴朗得近乎诡异的午后,突然从所有雷达屏幕和通讯频道中彻底消失了。数日后,搜救队在险峻的冰川峡谷深处找到了散落的、冒着青烟的残骸。初步调查报告语焉不详地指向了突发的极端山地乱流和可能的机械故障,但冰冷的钢铁碎片、烧焦的残肢断臂,以及那份充斥着“未知”、“无法解释”字眼的报告,根本无法平息家族内部掀起的滔天巨浪和深不见底的恐慌。阴谋论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主心骨的轰然倒塌,让这个底蕴深厚却也因财富与权力而暗流汹涌的古老家族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权力真空与继承危机。菲利普一生未婚,无嗣。他那庞大得令人咋舌的商业帝国和同样沉重的家族责任,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人来承接。继承权这个沉甸甸、带着血腥历史气息的话题,被不可回避地摆上了家族议事厅那张冰冷沉重的橡木长桌。

议事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映照着一张张或老谋深算、或野心勃勃、或纯粹忧虑的家族核心成员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雪茄的烟雾、昂贵香水的尾调,以及一种更深沉、名为权势倾轧的紧张气息。壁炉里的火焰徒劳地跳跃着,试图驱散寒意,却只让阴影在人们脸上跳动得更加诡异。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菲利普的侄女,玛丽·洛尔(Marie Lorre)率先打破了僵局。这位已在欧洲议会崭露头角、以优雅干练和敏锐政治嗅觉著称的女子,此刻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醒而坚定。她环视全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

“Mes respects à tous. Mais je dois déclarer clairement : mon cœur et mon avenir appartiennent à la République, pas au conseil d’administration.”(向诸位致意。但我必须明确声明:我的心与未来属于共和国,而非董事会。)她的目光扫过几位辈分极高的叔伯,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La lourde responsabilité de la famille… je vous prie de m’excuser, je ne suis pas en mesure de la porter. Ma voie est à Bruxelles, à Strasbourg.”(家族的重任…请原谅我无力承担。我的道路,在布鲁塞尔,在斯特拉斯堡。)

干脆利落,掷地有声。玛丽的选择,如同快刀斩乱麻,瞬间斩断了某些人心中的盘算,也彻底封死了她自己的退路。她选择拥抱政治权力,而非商业帝国的权杖。

几乎在玛丽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目光的重压,如同冰凉的实质水流,全数、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了坐在她旁边,那个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单薄得仿佛能被风吹走的年轻女孩身上——安娜·洛尔(Anne Laure),或者,在她遥远的东方故乡,她更习惯被称作文天心。

她才刚满十九岁不久,世界本该是色彩斑斓的油画布,充满无限可能。然而,命运的巨轮骤然转向,将她从大学校园的象牙塔里粗暴地拽出,不由分说地推向了风暴中心。菲利普叔叔猝然离世的悲痛尚未消化,眼前这如同深渊般的家族重担已轰然压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那沉甸甸的、名为“继承人”的冠冕,此刻更像是一副冰冷沉重的枷锁。

接下来的日子,对安娜·洛尔而言,如同被强行拖入一场穿越幽暗历史长廊的噩梦。家族中那位永远穿着笔挺三件套、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如同活化石般的老管家埃德加·勒菲弗,以近乎宗教般的虔诚态度,开启了尘封在古堡地下深处、恒温恒湿保险库中的厚重卷宗。他引领着这位茫然无措的新继承人,一步步回溯洛尔家族交织着血泪、联姻、巨额财富与隐秘丑闻的沧桑过往。

光线昏暗的家族档案室里,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埃德加苍老而平稳的声音,如同来自历史深处的回响,讲述着那些泛黄羊皮纸和精美铜版印刷纸上记录的名字与命运。当讲述到十九世纪末,家族那位以独特东方气质和惊世才华(尤其是昆曲唱腔)征服了巴黎乃至整个欧洲上流社会的传奇人物——那个自遥远东方而来,原名文银的昆曲名伶,以及他与托马斯·洛尔的长孙女,艾米丽·洛尔那场备受争议、却在后来的家族叙述中被精心修饰、赋予了“东西方文化交融”浪漫色彩的婚约时,埃德加的声音变得格外低沉而富有仪式感。

他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一本用金线装订、封面烙印着洛尔家族徽记的皮质笔记簿。纸张已经发脆变黄,上面是艾米丽·洛尔晚年用优雅的花体法文写下的回忆录片段。

“值得注意的是,夫人,”埃德加苍老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段字迹略显潦草的文字,语速沉稳,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根据艾米丽夫人这份珍贵的私人记录,文银先生在其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曾向她吐露过一个深藏心底的秘密——关于他的身世渊源。他声称自己并非普通的伶人之后,而是东方古代一位传奇将领的后裔。那位将领的名字,叫文鸯。” 他精确地计算着年份,念出一个冰冷的数字,“距今约……六十三代直系后裔。”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阅尽沧桑、古井无波的眼睛,透过镜片,深深地凝视着已经完全僵住、瞳孔因震惊而放大的安娜·洛尔,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因此,小姐,从家族传承的谱系角度来看,您,安娜·洛尔,体内流淌的血液,不仅承载着洛尔家族的荣耀与责任,也延续着那位古老东方英雄——文鸯——的传奇血脉。这既是无上的荣光,或许……也是一份深重的宿命提醒,提醒您所肩负的,是跨越时空的双重重量。”

“文鸯……的后人?”安娜失神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耳语。一股从未有过的、来自历史深处的凛冽寒风吹进了她刚刚遭受巨大冲击、尚未愈合的心田。惊愕、茫然、荒诞、一丝微弱的宿命感,还有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那遥远的魏晋烽火,冰冷的断头刑场,司马繇怨毒的眼神,与自己这张融合了东西方特征的脸庞、这个显赫的欧陆姓氏之间,竟会有一条虚幻又实在的血脉丝线连接?这突如其来的“身世”,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在她本就因继承权而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里,又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这份源自远古的沉重和眼前庞然帝国的压力,如同无形的、不断收紧的铁箍,死死扼住了安娜的呼吸。菲利普叔叔离世的悲痛、家族内部审视与质疑的目光、以及这突如其来的“英雄血脉”带来的荒谬与重压,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她急需一个出口,哪怕只是短暂的喘息,听听属于平凡世界的声音。熟悉的、属于青春友情的对话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她躲进自己位于古堡西翼、装饰着洛可可风格浮雕的华丽卧室,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阿尔卑斯山麓的壮丽景色,也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她几乎是颤抖着手,点开了手机上的视频群聊。

屏幕上,徐玮盈、谢文翎和小云的脸挤在小小的窗口里,带着熟悉的、属于校园生活的鲜活气息。安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但眼底浓重的疲惫和深藏的茫然如同水印般清晰可见。她避重就轻,将重心放在突然被推上继承人之位的恐慌、对庞大商业帝国运作的陌生感,以及那份几乎要将她压垮的责任感上。至于菲利普的骤然离世带来的家族震荡、内部各派系的蠢蠢欲动,以及那份让她心神不宁的族谱记载,她选择了暂时沉默。

“天心?你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徐玮盈是第一个敏锐捕捉到她异常的。隔着屏幕,她都能感受到安娜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这位聪慧敏锐的好友没有追问细节,只是隔着屏幕,眼神坚定地望着她,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力量:“天心,无论发生了什么,稳住心神。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立刻变成另一个菲利普先生,而是要完成一次内在的蜕变。”她顿了顿,字斟句酌,“让自己的心态和姿态,都调整到与你即将承担的角色相匹配的高度。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洛尔家族掌舵人的位置——本身就代表着无上的力量与沉重的责任。你必须习惯站在这个高度思考问题,让它内化为你的底气,它才能支撑你去面对和解决后续所有复杂棘手的局面。记住,你站在那里,代表的就是洛尔。”

安娜鼻尖一酸,强忍着涌上眼眶的湿意,用力点了点头。徐玮盈的话语像一道温暖的光,穿透了笼罩她的阴霾,那份沉重的孤独感似乎被驱散了些许。或许是为了验证这份突然压在她身上的“历史分量”,又或许是想从朋友那里寻求某种不可思议的认同感,来对抗内心的惶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个来自族谱的惊人发现说出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管家埃德加先生,他给我看了一些非常古老的家族档案…他说,根据记载,我那位来自东方的先祖文银先生…是古代中国一位非常著名的将军的后代…那位将军,叫文鸯…就是说,我可能…是那个文鸯的第六十三代后人?”

屏幕那边出现了短暂的、近乎凝滞的空白。

小云眨了眨眼,嘴巴微张,明显处于信息过载的卡壳状态。历史、血脉、六十三代…这些词汇在他这个满脑子代码和物理公式的理科生CPU里激烈碰撞,一时难以编译出有效输出。

徐玮盈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作为历史系的高材生,有关魏晋南北朝的那段腥风血雨的故事她再也清楚不过。洛尔家族这份跨越时空的“认祖归宗”,更像是在为家族历史披上一层华丽而神秘的东方外衣?或是基于某种现实需要(比如提升在东方市场的形象或某种难以言说的家族自尊)而精心构建的“高贵出身”传说?亦或是那位文银先生身处异乡、为提升自身地位而编织的故事?无论真相如何,从历史学的严谨角度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看着屏幕里安娜那双盛满茫然、疲惫和一丝微弱期翼的眼睛,看着她那深陷于风暴中心、急需任何一根精神支柱的脆弱状态,徐玮盈将已到嘴边的那句冷静而残酷的史学论断——“这不可能,文鸯根本没有直系后代存活下来”——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仿佛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她只是微不可察地沉默了一瞬,脸上迅速恢复了那种平静而充满支持的神情,巧妙地避开了这个关于祖先真伪的敏感话题,没有接话。

“文鸯?!”谢文翎的惊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短暂的静默。他的兴奋点被彻底点燃,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份纯粹的、“我兄弟(妹)~是超级英雄后人”的中二热血直冲天灵盖,“牛啊天心!文鸯!那可是三国后期武力值天花板!乐嘉城下,单枪匹马杀得司马师十万大军人仰马翻,眼珠子都吓掉出来的猛男!七进七出啊!赵子龙附体都没他猛!难怪你平时看着温温柔柔,关键时刻贼有主意,骨子里就带着一股狠劲!这绝对是战神基因啊!优质遗传!”他甚至激动得手舞足蹈,仿佛那传说中的无双勇武能通过网线信号也感染到他几分似的,比自己中了彩票还兴奋。

就在这半是安慰半是插科打诨的闲聊氛围中,谢文翎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倔强的嗡鸣。“喂?…哎哎,您好您好…对对对,我是谢文翎…哦,是是是,发票的地址是吧?麻烦您了,务必寄纸质版的!对对,辛苦您!多开几张没关系!”他一边接电话,一边拿着手机快步走到宿舍阳台,声音清晰地传回室内。

徐玮盈在那边听着谢文翎和电话那头“税务局?”、“什么发票?”的对话片段,秀气的眉毛困惑地蹙起,等谢文翎回来,忍不住问道:“文翎,你买什么大件了?电脑?还是给游戏充钱了?还非得开纸质发票报销?电子发票不行吗?”

“嗨!不是报销!”谢文翎打完电话回来,一脸得意地向朋友们复述了一遍他和小云针对狗卡制定的“纸质发票精准打击计划”,语气中充满了惩治奸商的正义感和即将付诸实践的兴奋,“让他们财务部国庆加班加到吐!让税务局请他们喝咖啡!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割韭菜!”

小云在一旁默契点头,补充道:“合法合规,精准打击运营成本。烦死他们。”

安娜静静地听着这啼笑皆非却又带着年轻人特有热血的“报复”计划,沉重的心情似乎被冲淡了一点点,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她看着谢文翎那张充满战斗精神、仿佛要去干一番大事的脸,轻轻叹了口气。作为从小浸泡在顶尖精英教育环境、如今又被骤然推上庞大商业帝国继承人位置的她,思考问题的维度和深度,显然已经与还在校园象牙塔里为游戏公平愤慨、思索合法维权手段的朋友们拉开了距离。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察:

“文翎,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被不公平对待,想要反击,这是人之常情。”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谢文翎和小云,“但是,闹事也好,开发票也好,你们折腾半天,最终真正受损的,会是那些坐在顶层豪华办公室里,决定着游戏运营策略、享受着高额分红的股东和高管吗?不会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真正会被扣奖金、被裁员、被迫承担玩家怒火和公司业绩下滑压力的,永远是基层的员工。他们的KPI、他们的饭碗,会直接和玩家的不满情绪挂钩。而资本家们呢?他们顶多在季度财报会议上皱皱眉,把‘玩家流失’、‘公关危机’列为风险因素,转头可能就在另一个项目、另一个市场加倍赚回来,或者把成本转嫁给供应商、外包团队,甚至直接裁员节流。你们的行为,伤不到他们的筋骨,却很可能害惨了下面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普通人。”

安娜顿了顿,看着谢文翎的眼睛,说出了核心的建议,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与其耗费宝贵的精力、时间和情绪,去‘惩罚’一个你明知道很难靠个体或小群体撼动的机制和公司,不如……”她加重了语气,“彻底离开。不再给这个游戏投入任何时间、任何精力、任何金钱,任何情绪。让它永远赚不到你的一分钱,也占据不了你生活中的任何一秒。这才是对资本逻辑最无声也最彻底的否定。只有当足够多的人,像你一样感到被冒犯、被伤害的玩家,都选择了离开,让他们真正感受到用户基数断崖式下跌带来的切肤之痛,让他们的财报变得难看,让他们的股价下跌,才有可能触及那些决策者的根本利益。虽然,”她无奈地笑了笑,带着一丝疲惫,“这很难,需要很多人的觉醒和行动…但比起你们现在的计划,更有效,也更少‘附带伤害’。”

徐玮盈和小云都安静地听着,眼中流露出深思和强烈的认同。徐玮盈甚至微微颔首,对安娜这番透彻的分析表示赞赏。

谢文翎脸上的激昂和得意,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他愣愣地看着屏幕上安娜那双此刻流露出超越年龄的清醒、冷静与一种近乎悲悯的洞察力的眼睛,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观地感知到朋友之间已然存在的巨大鸿沟。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安娜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热血计划下幼稚的本质。最后,他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慢慢地,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有失落,有反思,也有对安娜的佩服。

视频通话结束后,谢文翎还坐在桌边发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安娜的话。而屏幕另一端,远在阿尔卑斯山麓古堡中的安娜·洛尔(文天心),则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高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洛尔家族那占地广阔、如同皇家园林般精美却透着秋日萧瑟的巨大花园,几株枫树的叶子已被寒意染上了点点猩红。一份埃德加刚刚派人送来的、更为详尽的家族早期档案复印本(包括艾米丽·洛尔回忆录的更多章节),静静地摊开在厚重的红木书桌上,翻到记载着“文鸯”、“63代后裔”的那一页。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份英文记录,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然而,她的目光却穿透了冰冷的玻璃窗,投向更远的地方——那连绵起伏、在暮色中呈现出深蓝色的阿尔卑斯山脉轮廓。家族的惊变、菲利普叔叔离世的阴影、突如其来的“英雄血脉”带来的荒谬与重压、以及朋友间那份单纯热血的遥远回响……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此刻思考的维度,确实与还在校园象牙塔里为游戏愤慨、思索合法维权手段的谢文翎他们,拉开了肉眼可见的、巨大的距离。

她的世界仿佛在短短几天之内,被强行塞入了无数的层次与重量:有来自遥远过去的、带着血腥与荣耀的血缘追思;有眼前这艘商业巨轮掌舵权的冷酷现实与无尽凶险;有对朋友那份单纯热血的深刻洞察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更有对未来道路的迷茫与必须前行的决绝。

风从窗外吹来,带着阿尔卑斯山特有的清冽与寒意。她看着一片泛黄的橡树叶打着旋儿,从枝头飘落,最终融入花园深处。这个秋天,对她安娜·洛尔而言,不再只是季节的更替,而是命运齿轮骤然加速转动时带来的、令人晕眩的回响与不可逆转的蜕变。有些宿命沉重如碑,压得人喘不过气;有些选择,却必须像这片秋叶般,看似飘零,实则遵循着大地的引力,落向它注定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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