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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末一春

作者:Thomas小云

字数:117516字

2025-08-21 20:48:26 完结

简介

小说《春夏秋冬末一春》以其精彩的情节和生动的人物形象吸引了大量书迷的关注。本书由才华横溢的作者“Thomas小云”创作,以文鸯的冒险经历为主线,展开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目前这本小说已经更新117516字,喜欢阅读的你快来一读为快吧!

春夏秋冬末一春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257年5月,淮水

寿春城头刁斗森森,昔日魏帝曹髦龙潜旧邸,今为诸葛诞反旗所据。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诸葛诞,字公休,琅琊名门之后,此刻却着一身半旧青袍,按剑立于城楼箭垛前。城下淮水北岸,晋公司马昭黑压压的营盘延绵至天际,刁斗森严如铁壁。

“禀都督!”参军蒋班踏着微霜快步登城,气息带喘,“吴主孙亮特使已至涂中!三万精兵由镇东将军文钦督率,全怿、全端、唐咨诸将随行,楼船斗舰已过巢湖!”

诸葛诞枯瘦的手指缓缓划过冰凉的雉堞青砖,那双深陷的眼窝转向东南浑浊的江水:“文仲若…他也来了?”声音似被寒风扯得嘶哑。他如何不记得文钦——昔日曹爽帐下第一悍将,虎步江淮时,自己尚是洛阳尚书台一文吏。高平陵惊变,司马懿夺权,文钦因谯沛乡党之故幸免于难,却从此跋扈敛为隐忍,在司马氏鹰视之下,虚报战功以自保,亦为司马师所抑,积怨日深。正元二年那场震动天下的淮南之叛,他文钦可是与毌丘俭同领矫诏的魁首!

“然也。”蒋班压低声音,“除文钦外,尚有全怿(吴将全琮之侄)、全端(全琮之子)、唐咨等,皆是东吴能战之将。全氏兄 弟更率吴主羽林精骑五千。”他抬眼窥探诸葛诞神色,“只是……吴军舟师庞大,粮秣转运……”

诸葛诞猛地转身,青袍带起一阵寒风:“传令!即刻拆除城东南浮桥残桩,清空水门航道!集中城内八百艨艟,不!调一千民船!两日内务必将淮水南岸粮秣抢运入城!”刀刻般的皱纹堆起一丝戾气,“他文钦要粮,我给他粮!他儿子文鸯要上阵,我给他前军!只要他东吴的刀,肯为老夫砍向司马昭!”

江风卷过城头残破的“诸葛”大旗,露出旗角斑驳暗红——不知是旧血还是新染。远处,一线黑帆如毒蜈蚣,正缓缓咬破水天相接处迷蒙的雾气。

淮水之南,濡须口大寨桅樯如林。

黎明薄雾里,一艘艘蒙冲战舰如伏波巨兽匍匐待发。岸边码头上,人头攒动,挑夫扛着鼓胀麻袋的黍米,兵士抬着捆扎的箭簇矛杆,沉重脚步踏着潮湿跳板发出呻吟般的长响。

“父亲!”文鸯阔步穿过喧嚷人群,一身银鳞软甲在熹微晨光里泛着冷冽细芒,腰间那柄鎏金错银的环首刀鞘上水气凝珠。他行至中军楼船前停住,抱拳向伫立船首甲板的身影高声道:“吴军前锋唐咨所部二十艘艨艟已离濡须,半个时辰可至对岸!儿请率本部飞云骑为先锋,强渡抢滩,为大军开路!”

楼船高大如城,甲板上人影绰绰。船首那人缓缓转身,玄铁兜鍪下露出半张沟壑纵横的脸,双眉如刀斜插入鬓,正是扬州故地人尽皆知的悍将文钦。年过半百,虎威犹存,然眼神深处,却刻着乐嘉那场大溃败的寒霜与项城枯守的阴霾。他目光扫过儿子英气勃发的面容,复又投向北方茫茫水雾深处寿春城依稀的轮廓,声沉似铁:“鸯儿,你观此淮水,比之当年乐嘉汝水,何如?”

文鸯一怔,望向奔流不息的深浊江水:“淮水宽广,流速甚急,若北岸有备……”

“是极。”文钦打断他,手扶冰凉的船栏,铁甲指套叩击硬木,“司马昭非司马师那病秧子!诸葛诞?”他鼻腔里哼出短促冷笑,“一介夸夸其谈的书生耳!老夫如今借他孤城立足,靠的不过是他这‘反晋’大旗之下聚集的流民人心!吾儿记住——”他目光倏然锐利如鹰隼,钉在文鸯脸上,“此渡非为诸葛诞守土,乃为我文氏寻一条生路!飞云骑不可轻动!待唐咨先登撕开口子,全端、全怿大军压上,吾与汝再动!”

“末将谨记!”文鸯躬身领命。

一阵沉重脚步踏过跳板,吴将全端登上甲板,一身明光灿然的鱼鳞铠,腰佩华丽玉具剑,步履间带着江南士族特有的矜持与倨傲:“文老将军,粮船何时可发?我军将士登岸扎营,营盘未立,口粮已尽半日。”他目光扫过码头堆积的粮袋,又瞥了一眼岸边那些破旧民船,眉宇间难掩一丝轻蔑。

文钦眼底寒光一掠,却堆起笑容:“全将军放心!寿春诸葛都督早有筹备!尔看——”他大手遥指北岸,“只待唐将军前锋登岸立住阵脚,这一千船粟米,老夫亲自押送!”

全端这才稍稍颔首,目光投向水雾更浓的北方:“唐参军锐气正盛,破此薄冰小阵,当如……嗯?”他话音骤止。

极目之处,那片水雾之上,隐约浮动着数十个巨大虚影!非船非楼,却似一只只蹲踞河岸的庞大钢铁巨兽!不祥的预感尚未成形,雾障深处,猛地响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由无数硬弓绷紧汇聚成的低沉嗡鸣!恰如十万只毒蜂同时震动膜翅!

“不好——!”文鸯厉吼破空,“是晋军伏砲!”

“呜——!嗡!”

沉雷滚荡天地!无数燃烧的火球,裹挟着刺耳的破空尖啸,从淮水北岸的浓雾深处猛扑出来!它们拖着浓烟与死亡的长尾,如同地狱挣脱枷锁的流星群,带着摧毁一切的威势,狠狠砸向正在江心行驶的唐咨前锋船队!

轰隆!

一艘载满军粮的艨艟被一枚巨石火球凌空击中,巨大的木屑混着血肉残肢爆成猩红烟花!紧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火油罐碎裂,烈焰狂龙般舔舐着江风瞬间蔓延。呼救、惨嚎、烈焰燃烧木料的毕剥声、船只倾覆的断裂巨响——无数绝望的碎片瞬间撕碎了黎明雾霭!唐咨那杆赤红帅旗,在数艘燃烧的残船间徒劳地摇晃了几下,轰然折断,坠入吞噬生命的滚滚浊流!

岸边死寂。

文钦扶栏的手背青筋暴起如虬。全端面上血色尽褪。文鸯双目赤红,紧握的环首刀鞘在铁掌中吱嘎作响。只有淮水无语东流,浮冰撞击着船板,发出细微而冰冷的咔啦声。火焰映红了半边江水,水面沉浮着散碎的木片、破碎的旗帜、翻白的衣甲……还有无声流逝的生命,以及那艘保证接下来三月存粮的粮船。

寿春城陷在腊月的酷寒里,像一颗被冰封的巨大心脏。粮仓早已见底,空荡的仓廪内壁爬满墨绿色霉斑,散发着一股糟朽的腐败气味。戍卒嚼着草根树皮和煮熟的马革,浮肿的脸上挂着麻木的灰败。城头刁斗声也透着虚弱,如同垂死者的呼吸。

军府节堂如今成了冰窖,四壁寒气钻人骨髓。堂下铜釜里熬煮着一锅惨白浑浊的薄粥,稀得照得见人影。诸葛诞裹着厚重的狐裘踞坐主位,手指却仍在微微颤抖。他看着堂下那群沉默的将领——吴将全端、全怿面颊凹陷,嘴唇干裂起皮;唐咨眼窝深陷似骷髅;文钦按刀侍立其子文鸯身侧,腰杆虽还绷着,但玄铁兜鍪下露出的鬓角早已染霜。锅底咕嘟起的破裂气泡声,成了堂内唯一活气。

“城中存粮尚能支应几日?”诸葛诞的声音干涩如砂纸磨石。参军蒋班喉结滚动,声音轻得几乎被冻住:“若再减半日粮……恐仅余三日。”

哗啦!全端猛地将半碗冻粥砸在青砖上,瓷片混着冰冷米汤四溅:“三日?!不如打开城门,各自滚出去任司马昭砍脑袋痛快!我等投吴军而来,是求活路,非为做饿殍!”他身后几名全氏部曲将领霍然按刀,杀气陡然绷紧。

“全将军慎言!”文钦往前踏出一步,魁梧身躯挡住文鸯,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可动摇的份量,“寿春城在,尚有翻盘之机。一旦城破,你我皆为屠戮!存粮告罄,唯在‘均’字!”他眼锋如刀扫过众人,“自今日始,自诸葛都督以下,某文钦父子及麾下儿郎,分粮减半!匀出部分,供诸军!”

“好个大义凛然!”阶下一声阴冷刺耳的讥嘲响起,说话的是长史吴纲,他原本奉诸葛诞之命送子入吴为质以求援,如今灰溜溜随吴军一同被困,早成了惊弓之鸟,“文将军欲效法圣人乎?只不知今日清晨将军府邸后巷运走的三车黑布蒙着的是何物?难道是沙土石子不成?” 他眼睛死死盯住文钦。

满堂皆惊!文钦面色一沉,手按上刀柄:“吴纲!尔敢胡言乱语?!”

“胡言?”吴纲尖着嗓子,“何不即刻使人往文府后院角门去挖!掘地三尺!看是泥土还是麦粟!”

诸葛诞的狐裘下枯指紧攥:“公休(文钦表字),可有此事?”

文鸯勃然作色,按刀上前一步:“父亲!儿这就去提了那后院巡守将佐来对质!我倒要看……” 却被文钦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肩膀。老将环视满堂投向自己的或怀疑、或贪婪、或怨毒的目光,忽地一声惨笑:“不必了。确有其事。”他迎着诸葛诞陡然迸发出厉芒的双眼,一字字道:“然那非是麦粟,是某父子入寿春前私运入城,充作死士临阵赏金的五十车砂石!”他猛地扯开胸前半片护心镜甲,露出紧缚的内袍襟口,从夹层里抽出一卷泛黄的丝帛用力掷向吴纲面门!

“诸葛诞授尔密令之书尚在!五十车砂石,皆用作南角地牢暗储火油陶罐之上的掩护!如此险绝之事,岂能让满城皆知?!”丝帛落地,展开一角,赫然是诸葛诞亲笔的密符印鉴!吴纲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然而这迟来的辩解在冰冷的饥馑面前如此苍白。“地牢火油?”全怿按着辘辘饥肠嗤笑一声,“画饼可充饥否?文将军若真体恤军心,何不速请援军?!”他目光灼灼盯着诸葛诞,“昨日蒋参军呈上的密报,都督何不拿出来示众?!”

满堂寂然。诸葛诞脸色铁青,枯瘦的手指哆嗦着从袖中摸出半枚竹符残片——这显然是从血泊里拾回的。“乐水河伏击战……全辉、全仪等将军战死……”他声音嘶哑,“吴国援军两路俱败,其辎重粮道被晋将州泰尽毁!朱异退军涂中……孙綝……”他喉头像堵着血块,狠狠吐出两个字:“罢兵!”

这两个字像两块寒冰投入滚油,瞬间炸裂!众将哗然!绝望的咒骂、疯狂的咆哮、拍打兵刃的金铁交鸣在冰冷堂内疯狂撞击!

“罢兵?!吴狗负我!”全端目眦欲裂,嘶吼着拔刀砍向案几!木屑横飞!

文鸯的手在文钦冰冷铁甲的缝隙中抠紧,他感受到父亲肩头肌肉一阵剧烈的绷起又颓然松弛。一腔烈火欲喷薄而出:“为今之计……”却被身侧唐咨一声更尖锐的怪叫打断:

“城内尚存六万活人!岂能坐毙!”

“对!杀马!”

“马尽之后何食?!”

一片死寂里,吴纲幽寒如鬼火的声音轻飘飘响起:“人……亦可食!”

刹那间,堂内寒气入骨!连最桀骜的全端都僵住了。无数目光,如无数无形的饥饿鬼爪,无声无息地扫过堂内每一个人——在那些因恐惧或贪婪而收缩的瞳孔里,昔日袍泽情谊荡然无存,只剩赤裸裸盘算对方身上几斤肉的野兽凶光。文钦猛地扭头,对上诸葛诞那双枯潭深井般的眼珠。那井底映出的寒光,是剔骨的刀刃。

“传令诸营:自今夜始——”诸葛诞的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寒铁更冷硬,“文钦所部守军,移防城西戍楼小城!无令,不得擅入主城半步!”

文鸯的手瞬间被父亲冰冷的铁手死死攥住!一股彻骨寒意,直从掌心冻透四肢百骸!

城西小城,名之为城,实则是依托一段坍塌过半的残垣旧垒临时圈起的堡垒。寒风灌透板屋缝隙,如鬼哭狼嚎。文鸯奋力拨旺火盆中奄奄一息的炭薪,火星噼啪溅起,照亮他紧锁的眉峰:“父亲!诸葛诞此举,分明是将我等置于死地!外无粮接,内无粮补,此小城已成孤墓!他这是要借刀杀人!以我等性命作他……”

“噤声!”文钦猛地喝断,铜壶中冰冷的浊水被他一饮而尽。寒水入腹,压不下胸中翻腾的恨怒。他解下腰间环首刀,手指抚过刀镡上那道深凹的斫痕——乐嘉月下激战司马师铁盔所留的印记,触手冰凉。“吴纲所言运粮后巷,绝非偶然!诸葛公休早已种下猜嫌之毒,只待城乱食人之机,我父子即为首啖!”他双目如鹰隼盯向儿子,“然鸯儿,我等已无退路!若困兽搏命,便堕入他为老父亲族准备的釜中!唯有一法……”

砰!吱呀——

门被粗暴撞开,寒风卷着雪沫扑入!都尉陈勤浑身浴血,一头栽倒火盆前,手中死死攥着一截断箭。他肋下创口深可见骨,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冻土!

“将军!快…走!”陈勤口喷血沫,目眦尽裂,“诸葛诞…诈传军令…召将军…赴节堂军议…沿途…伏兵!”

文钦手中铜壶重重砸落在地!浑浊水迹瞬间被冻住!

“勤叔!”文鸯扑过去扶住。陈勤猛地抓住文鸯手腕,指甲深深陷入少年臂上血肉:“他…他说…不…不降文钦…三…三日粮…够分……” 喉间咯咯数声,头颓然垂下,双目圆睁,血污凝固的脸上犹刻无尽悲愤。

“诸葛老贼——!!”文虎暴吼如狂雷撞破屋顶!双钺已擎在手中!文鸯浑身血液刹那冻结成冰,转瞬又化为焚天烈焰!他猛地抽出父亲镔铁环首刀!

“虎儿住手!”文钦的低吼却异常镇静,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清醒。他缓缓摘下兜鍪,花白的发在寒风中飘散几缕。刀锋般的目光掠过窗外一片死寂的黑暗小城军营,牙缝里迸出碎冰般的命令:“汝兄弟速整飞云骑!冲出西门,渡河突围!去江东!寻吴主!”

“父亲!”文鸯目眦欲裂,“我等同去!”

“同去则俱死!必有人拖!”文钦猛地夺过儿子手中刀!那柄伴随他半生、斩敌无数的镔铁环首刀此刻握在手中,重逾千钧。他回望屋内那张被陈勤鲜血泼污的地图,寿春主城西门与这小城旧垒间,尚有千步之地。诸葛诞既已动手,沿途必是死局。

“老夫这一世,投曹魏,附司马,投东吴…此身反复,世人皆可唾!”文钦浑浊眼底掠过乐嘉月夜、项城风雪、淮水浮桥,最后定格在儿子年轻而刚毅的脸上。他猛地将文鸯往前一推:“滚!若还认我这个父亲!走!”

文鸯虎目赤红,几欲滴血!文虎已撞开板墙,狂吼传令!小营内轰然雷动!刀甲碰撞声中夹杂着惊骇悲号!文钦挺立门首,玄甲在黑暗中似一尊孤绝铁塔,手中环首刀指向前方小城西门。

“取吾大纛来!竖于西门楼!”

“将军!”“文帅!”亲卫家兵泣血相拥而来。

“滚!”文钦暴吼如惊雷炸响!刀光一闪,逼退数步,“竖旗!”

大旗升起的一刻,整个小城军营被点燃!火光中,文钦提刀单骑踏出营门,孤身冲入营外那片浓稠如墨的黑暗——朝着与西门截然相反的、被火把隐约照亮的东城墙豁口方向!那方向正对着寿春主城诸葛诞的州衙虎穴!身后只留下他炸雷般的狂吼震彻风雪夜空:

“诸葛诞——!文钦此头,可够换你三万军三日粮否——?!”

“父亲——!!!”

文鸯、文虎的悲号撕裂云霄。

马蹄声已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黑影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从城墙缺口扑杀进来!刀光闪动,惨叫撕空,是诸葛诞早已埋伏的人马!

“虎弟!随我!”文鸯嘶吼着拨转马头,环首刀划出雪片般寒光劈翻挡路伏兵。血雨中他疯狂冲向西门,那里父亲的大旗在寒风中猎猎狂舞。文虎双钺舞成风暴,紧随其后。飞云骑残部在黑暗中与伏兵撞作一团混战。

当文鸯杀透血路奔至西门时,浑身浴血。他猛地勒马抬头——

残破的西门楼火光冲天!那面伴随父亲二十载、遍布箭疮刀痕的“文”字大旗,正在烈火中狂舞翻卷!一根燃烧的梁木轰然砸下,将旗帜与旗楼一同埋葬在喷涌的火浪里!旗上最后一笔,化作黑烟直刺铅穹!

黑暗深处,似有父亲最后一声断喝传来,已微弱如风:

“走…投司马昭去——!”

嗡!

文鸯脑中嗡鸣如万蜂齐炸!眼前血光冲天!文虎浑身是伤扑到跟前:“兄长!后面伏兵围上来了!”

文鸯猛回头,残存的飞云骑在数倍于己的伏兵绞杀下,如同巨浪拍击下的礁石摇摇欲坠!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绝望的脸。许多士卒抛下兵器,跪在冰冷焦土上嚎哭求降。环首刀冰冷的刀柄硌痛手心,父亲最后的嘶吼在耳畔轰鸣——“投司马昭去!”……此身百死,父骨不得归葬?!

“飞云儿郎!”文鸯染血的喉咙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嘶吼,“降者弃械!活命去罢!”他猛地一拽文虎手臂,指向城外方向。兄弟俩再无迟疑,滚鞍下马,迎着城墙下黑暗处那道冻裂的巨大缝隙,如两道绝望的孤影,纵身扑入冰寒彻骨的护城河残冰之下!身后传来箭矢破空的锐响和城墙崩塌般的哭嚎。

淮北平原凛冽的寒风吹过寿春城墙,卷起灰烬与血腥。冰河之下浊流涌动,只有破碎冰窟窿里翻滚起的几个气泡,旋生旋灭。

淮水北岸,司马昭的连营刁斗在风雪呜咽中发出沉闷回响。中军金顶大帐内炉火熊熊,铜鎏朱雀熏炉蒸腾着氤氲暖香。护军将军贾充手按剑柄,铁面具泛着冷光,声音如生锈铁钉刮过石板:“文钦反复于魏吴,枭獍之性!其子文鸯,乐嘉一役直惊得先大将军目创迸裂,此乃司马氏血海深仇!今穷途来投,不过借我营暂避风雪之豺狼!不即戮之,悬首辕门,何以慰大将军在天之灵?何以慑城中断粮之叛军?!”

太尉王祥闭目跪坐于蒲团,怀中犹抱一卷素帛《周礼》,枯指微颤:“大将军(指司马昭)。”他声音低缓,字句却清晰,“自古刑戮,贵在诛其心,而非戕其身。今文氏兄弟孤豚投斧,杀之易如反掌。然寿春坚城未下,诸葛诞虽困犹斗。若骤戮文钦之子,城内六万守卒必谓降亦死,困兽死斗之心遂坚,徒增我攻城将士膏血之耗。”他微微抬首,沟壑纵横的脸上映着炉火光,“《周礼》有云:胁从罔治。取其效命而赦其前愆,乃攻心之上策。”

丞相长史王浑端坐侧席,眉头紧锁,目光扫过争执的两人,最终落在正缓缓摩挲青玉镇纸的主位上。晋公司马昭身着紫色常服,指尖温润的玉石触感冰凉。

帐帘猛地被掀开,风雪裹着寒气扑面而入!一名满身冰凌泥水的亲兵几乎是滚进帐内,带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和冰水混浊的气味:“大…大将军!文鸯、文虎!就在河心冰窟窿里跪着!身上…背着粗荆条!刺都扎进肉里去了!文虎…文虎他半个身子泡在冰水里,肩上那断箭杆子还撅着!”他声音因极度的寒冷和惊悸而剧烈颤抖,“文鸯…扯嗓子喊…降了!要葬父!”

帐内瞬间沉寂,只有炉火噼啪。王祥手中《周礼》“啪嗒”落地,“苦肉计…….”贾充按剑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司马昭缓缓起身,袍袖拂过冰冷的案几:“取孤那领新裁的紫貂氅来。”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落地,不容置疑。未等惊愕的众将反应,他已步向帐门,厚重的紫貂氅被侍卫捧上肩头,紫貂尾扫过冰冷帐帘的布帛,簌然作响。

冰河如镜,碎冰凌冽。两岸数万甲胄的火把,将漫天风雪与破碎冰面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地狱画卷。漩涡中心,文鸯跪在一块摇摇欲碎的浮冰之上,精赤上身虬筋暴起,根根拇指粗、带黑紫尖刺的野荆条如恶藤般深陷皮肉,勒出的血痕在刺骨严寒下迅速凝固、发紫、再绽裂,混着冻结的冰晶蜿蜒而下。他身侧凿开的冰窟黑水翻涌,文虎面色乌青,肩膀以下没在碎冰激流中,箭伤处的皮肉被冻得惨白发胀,如同泡烂的面团,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祈求。

十万大军无声,冰原死寂。唯闻北风卷着火把的噼啪嘶鸣,混着碎冰碰撞的细微脆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司马昭一步步走下结着厚霜的河岸斜坡,紫袍下摆扫过坚冰。侍卫欲搀,被他抬手屏退。他踏上冰面,靴底嘎吱作响,每一步都牵动着两岸数万道目光。河心的寒气钻入骨髓,他终于在兄弟二人身前站定。

目光缓缓扫过那副遍布伤痕、嵌满荆刺的脊梁,又落在冰水中文虎那张因剧痛和寒冷扭曲的脸。司马昭的声音在凛冽风中断续飘来,却清晰地砸入死寂的夜空,传向对岸城头那些黑暗中的耳朵:

“尔父文钦,反复于魏吴,叛迹昭彰,罪当焚骨扬灰,悬首示众!”

文鸯猛地抬头,眼中两簇毒火直欲噬人!脊背上被荆刺深陷的筋肉瞬间绷紧如铁!冰水中的文虎也因极致的恨意而身躯战栗,撞得身周冰片咔啦作响!

“……然!”司马昭的话锋猝然如刀劈斧砍,截断那股即将爆发的凶戾,“人子葬父,天道人伦!即便天地翻覆,此伦常不可废!”

文鸯眼中的凶焰瞬间凝滞,仿佛未理解话中之意。司马昭目光如电,已透过漫天风雪投向对岸黑黢黢的寿春城垣:“今日,孤便以晋公之名,枉法一回!准你二人收殓尔父遗骨!以麻衣裹尸,薄棺一口,运归其沛国谯郡故土埋骨!”他语速陡然加快,字字千钧:“然!既入我营,先代尔父,赎未尽之罪!”他目光钉死在文鸯脸上:“汝父守不住寿春,汝等便替孤——夺下此城!”

话音落,司马昭双臂猛然一展!肩上那领厚重华贵的紫貂氅腾起一片温润的紫光,如同投入冰窟的一捧温暖紫霞!他亲手将大氅披在文鸯血痕斑驳、刺藤盘错的脊背之上!

貂氅落下的刹那,一股混杂着浓郁脂香与血腥气的暖流将文鸯彻底包裹!貂绒紧密厚实的触感贴在伤痕累累的皮肉上,刺骨的寒风瞬间被隔绝了大半,那深入骨髓的恶寒仿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代表至高权柄的温暖短暂逼退。文鸯僵硬的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氅边裹挟着体温的貂尾。冰窟中的文虎仰首望着貂氅落下的一刻,冰水中惨白浮肿的脸上,一丝扭曲的、似哭似笑的微弱抽搐掠过眉间嘴角。泪珠刚涌出眼眶,瞬间便冻成了两粒冰珠,凝固在脸上。

“擂鼓——!”司马昭洪钟般的声音撕裂风雪,“备马!点八百锐骑!文鸯、文虎领前驱!持旗巡城!”

“诺——!”岸上山崩海啸般的应诺声震动淮水!

震天的鼓声如巨兽心脏的搏动,敲碎了寿春城下死水般的寂静。八百黑甲骁骑自晋营鱼贯而出,蹄铁踏在冻结的大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沉闷撞击声。当先一骑,正是身披那袭不合时宜、却扎眼至极的华贵紫貂的文鸯。貂氅长尾在刺骨寒风中翻飞摇曳,掩盖着他脊背上荆条嵌入血肉的剧痛和屈辱。他手中高举一杆断柄残破的“文”字大旗,那暗红的“文”字边上被烟熏火燎的痕迹,正是数日前小城西门楼烈焰吞噬他父亲帅旗时留下的!

文虎紧随其后,肩胛处的箭伤用撕下的内袍布条紧紧勒住,勒痕下淤紫肿胀处已被冻得僵硬麻木。他手中是一杆稍小的旗帜,玄底银字写着“父罪子赎”四个硕大隶书!八百锐骑紧随其后,马鞍左右各挂满空皮囊和水囊——那是司马昭早备好的道具!

沉重的铁蹄如潮水般涌至寿春西门之下。风雪稍歇,城头火把跳动,照亮一张张浮肿、饥饿、绝望而惊疑的脸孔。

“城上守军听真——!”文鸯的声音在风雪过后异常清厉尖亢,穿透死寂夜色,“我!文鸯!身旁是我胞弟文虎!”他猛力一挥手中那杆烟火气十足的残破“文”字大旗!旗帜在空中撕开风声!“我父文钦!已为诸葛诞所杀!然司马晋公仁义!”他指向身后连营,“赦我兄弟死罪!仍封我二人为将!赐爵关内侯!”

城头一片倒抽冷气的死寂!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文鸯身上那件在夜色里依然流淌着幽贵紫光的貂氅,以及那面血淋淋的“父罪子赎”旗!难以置信的骚动在饿殍般的守卒间低低滚动!

文虎纵马前突半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疯狂的力量,他猛地抬起那只被冻伤肿得紫黑的断臂指向城头:“看好了!”他身后一锐骑张弓搭箭,“咻!”一支鸣镝带着凄厉尖啸射上城头,钉在一架床弩底座上!紧接着,另一名锐骑从马鞍皮囊中掏出一块锅盔大小的粗麦饼,高高擎起!又拿出一个牛皮水囊,拨开塞子,浑浊却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洒在冻结的冻土上,腾起一丝微弱的白气!

“今日投城者!”文虎的嘶吼炸裂夜空,“有粮!有水!不究前罪!我文氏兄弟叛降不赦之身犹可活!尔等何惧之有?!”

轰——!

仿佛压抑千年的火山终于找到出口!饥寒交迫如同地狱走了一遭的守卒们看着那晃动的麦饼,看着那流淌的饮水,看着城下骑在马上、身披紫貂的文氏兄弟,又看向身后城内那如同深不见底的饥饿鬼蜮!仅存的最后一丝斗志如雪崩般溃散!

“开城门!老子降了!”

“饿煞了!快放吊桥!”

“老子砍了伍长!开城!”

“……”

狂乱的哭嚎、绝望的呐喊、兵刃坠地的哐当声、刀剑刺入阻挡投降的督战军官身体里那闷钝的撕裂声、无数脚步声踏着积冰奔向城门的轰响:如同无数条汇聚的浑浊溪流,最终在求生本能的驱动下,化为冲垮一切的洪流。西城千斤闸绞盘的锁链被疯狂的人群斩断,吊桥在刺耳断裂声中轰然拍落!寿春坚如磐石的城防,从内向外,被绝望和疯狂生生撕裂开一个染血的豁口。

在文鸯持旗,文虎高呼“投城者有食”的瞬间,寿春西门侧翼的一段城墙上,一个缩在阴影里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奔向城中央的州府箭楼。守军崩溃、士卒倒戈的消息伴随着西门吊桥落下的轰然巨响,如同两道惊雷劈入死寂的节堂。火盆里仅剩的残炭映照着诸葛诞那张被连日饥饿和绝望折磨得只剩枯骨的脸上。他猛地睁开浑浊的眼,里面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疯狂的灰烬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走狗!司马老贼的走狗!”诸葛诞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不知是骂文鸯兄弟还是咒城下已兵不血刃入城的铁骑洪流。他跌撞而起,劈手抢过身边亲卫的长刀:“牵马!取吾大槊!召集最后甲士,从东…不!从凿开的北水门暗渠突围!去项城!”他眼中闪着最后一点不甘的毒火,“只要不死,江东尚有楼船万艘……”

天色铅灰,大雪重又纷扬而下,覆盖着寿春城破后的满目疮痍。州衙前的石阶已然凝固在一片猩红冰壳里。几具丢弃的皮甲覆着雪,下面冻僵的尸体保持着手握刀柄、徒劳指向前方的姿势。文鸯披着那件早已被泥污血渍浸染发硬、紫色暗淡的貂氅,正沉默地指挥十几名司马昭拨给的民夫,小心翼翼地搬运一辆沉重的牛车上覆盖着草席的柏木薄棺。

棺前站着数名司马昭遣来的司马掾属,手捧册页文书,刻板的声音宣读着:

“…晋公恩典:葬文钦以布衣礼,归其故沛国谯郡旧茔。赐牛车三乘,随扈兵卒五十,准予通行各道隘口…”声音在风雪中断续传来。

文鸯似乎未闻,他的目光越过棺木,投向街角那片被焚毁大半、兀自冒着黑烟的民宅废墟。残垣断壁的阴影里,一个瘦骨嶙峋、裹着破麻片的小小身影正蜷缩在墙根下,手中死死抓着一块黑黢黢、冻得硬邦邦的物事啃咬着,那是半片煮过又被冻硬的、早已辨不清形状的东西。

“报——!”一匹快马踏碎积雪,溅起泥冰扑来!“将军!诸葛诞老贼首级已至!胡奋将军部将于城东三十里截杀之!所率百余死士尽灭!”

文虎闻言,猛地转身欲扑向飞骑手中那个包裹黑布、犹滴黑血的兜囊,却被文鸯一步上前死死拉住手臂!文鸯看也未看那首级,只死死盯着那片废墟角落里的身影,声音干涩地挤出:“虎弟…收殓要紧…”声音里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快意。

那蜷缩的孩子似乎被马蹄声惊动,抬起黑乎乎的小脸,露出一双空洞麻木的眼睛,在认出貂氅包裹的文鸯时,那双麻木的眼睛里猛然迸射出刻骨的怨毒!孩子挣扎爬起,如同被激怒的小兽,将手中啃咬的那块冰冷僵硬的东西,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掷向缓慢行进的牛车棺木!

“嘭!”

那东西撞在冰冷的棺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弹落在雪泥之中。半片沾满冻雪和灰尘、呈现出令人作呕的暗紫色、边缘被啃咬得参差不齐的…肝脏。

“呸!”孩子用尽最后力气啐了一口,眼中是彻骨的恨意,“吃!让他吃!饿死鬼下阴司也要撑死!” 说完如同耗尽一切气力的小兽,转身飞快地消失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

飞雪无声飘落,盖在牛车留下的泥泞辙印上,盖在街角冻骨与燃烧过半的梁柱上,盖在那半片滚落尘埃、肮脏而冰冷的肝脏上。文鸯缓缓蹲下身,解下腰畔悬着的那枚缺角的、带着曹爽故主体温的青玉剑珌。玉质在灰暗天光下泛着一点温润的光泽。他看也未看,反手将这块曾见证过往荣耀的旧物,用力抛向孩子消失的那片断墙后的黑暗深处。然后伸出那只带着貂氅冰冷触感和浓重血腥气的手,将雪地里那半块僵硬的肝脏拾起。指尖传来的冰冷、黏腻触感直透心髓。他沉默地走回牛车旁,将那片肝脏轻轻放在父亲棺木之后,一辆堆叠数具僵直文氏家兵尸骸的板车上。

“驾…!”

马夫挥鞭,鞭梢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越的抽响,驱车碾过混杂着血水、脏器与污雪的街道。三辆牛车组成的简陋丧队,在铅灰色天穹的压抑下,在漫天愈来愈大的风雪里,沉默地驶向洞开如巨兽之口的西门。车轮碾过那半片冻肝,发出细微脆响。身后,焦烟笼罩的寿春城如同一个正在被蚕食的巨大尸骸,唯有胡奋所部兵士的呼喊声还在断续回荡:

“…诸葛诞首级在此…余者降者免死…”

雪幕越来越厚,终于彻底隔绝了身后的一切喧嚣与血腥。貂氅冰冷的紫色边缘扫过棺木粗糙的边角,车辙在越来越厚的雪地上留下两道绵延西去的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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