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波涛不减，蔚蓝色的海底出现一道不易察觉的白光，转瞬即逝，又离那群漂泊在海面上的渔船群不远不近。
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一身水渍，狼狈不堪，气急败坏地拎起鱼网，也拎起鱼网中还在发呆的闻涓涓。
“你放走了鲛人，难道不知道后果是什么吗？督检大人不会放过你们一家，你们就等着吧！”
闻涓涓这才回过神来，她盯着那男子怒目圆睁的双眼，脸上毫无畏惧之色，“能有什么后果？！是我放走的鲛人，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嘴硬……死到临头了，还嘴硬……”那男子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突然，一道白影蹿出海平面，在天际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渔船受到强烈的冲击，剧烈摇晃。船上的男子一个没抓牢，手中的鱼网被抛出，连同闻涓涓也一并没入海水中。
“快来人啊！快把鱼网打捞上来，不要让那孩子逃走了……”
惊魂未定的众人晃过神来，七手八脚操起鱼网和鱼叉，不断向着海水中投放，搅动海面又是一阵混乱。
闻涓涓看见斑白色的鲛锦滑过身侧，鲛人不断地啃咬着禁锢闻涓涓的渔网。
“阿娘！你快走，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别在这里蹉跎岁月了！这里太危险了！快走吧！”
“你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丢下你……没有人可以让我们一家人分离！”鲛人母亲斑白色的鱼尾在海中摆动翻卷，一边拉扯渔网，一边说，“你还那么小，要怎么独自面对一切！”
“不要……不要……就到此为止……”闻涓涓不停地摇头，阻止鲛人毫无意义的疯狂行为。
无数长矛直直投入海中，鲛人母亲身躯被划伤，可她还是不肯就此放弃，直到斑白色尾鳍被刺穿，鲛人才失去最后的力气，翻涌的海水混合着鲜红的血液缓缓散开。
一张巨大的网撒下，鲛人越是翻转反抗，渔网缠得越紧。
“阿娘！放开我阿娘！快放开我阿娘……”
闻涓涓被人从海水中捞起，她看着船舱里早已晕厥的斑白色鲛人，激烈地反抗嘶吼，她推开众人，跌跌撞撞挡在鲛人身前。
“阿涓……我的阿涓……”
鲛人母亲脸色惨白，姣好的面容已失了往日的神采，她的眼角浮现一道道细纹。
闻涓涓小心地捧起母亲的脸颊，那张脸分明是鲛人失去魂元珠庇佑后，显现出的衰弱之像。她又看向鲛人受伤的尾鳍，明显是先前长矛刺入尾鳍后，母亲不断反抗，直至将尾鳍撕裂成两半，伤口处还在不停地渗出鲜红的血液。
“阿娘，你的尾鳍还在流血，我要怎么做？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啊？”闻涓涓泪流满面，手足无措的她自责不已，“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贪图大海的辽阔，生生拖累了阿娘……”
“别哭了……孩子……无论遇到任何风浪，我们是一家人，我会陪你走下去……”
人族的泪水会灼烧鲛人的肌肤，鲛人母亲还是轻轻拭去闻涓涓眼角的泪水。
“阿娘！魂……”
鲛人母亲急忙捂住闻涓涓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孩子……那是我唯一能保护你的东西了……你一定要收好，不要让任何人知晓此事……若真有个万一……也叫我安心……”
闻涓涓强忍着泪水，将呼之欲出的话又咽了回去，地点点头。
鲛人母亲慢慢闭上双眼，昏睡在船舱里。闻涓涓撕下衣角，一边抽泣，一边将鲛人母亲撕裂的尾鳍小心地包扎起来。
或许是听到闻涓涓母女的对话，族人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面面相觑，不敢言语。船舱里，除了外面海浪的声音，只剩下一片寂静。
……
渔船靠岸，五花大绑的闻涓涓下了渔船，同行的还有几个粗旷的汉子，他们手里也没个轻重，闻涓涓一个瘦弱矮小的孩子哪受得了大人的推搡，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额头上磕破了块皮，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咬着牙，强忍着疼痛，刚要起身又摔了一跤。
其中，一个满脸胡渣的糙汉子陈福，也算是这群人里的小头目，他看闻娟娟跌跌撞撞的模样，也没了耐心，直接把闻涓涓提了起来。
“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闻涓涓不停反抗，牢固的绳索将她束缚，无论如何反抗都是徒劳无功。
“急什么！这就提着你去见我们家大人，让你亲眼见见我们家大人的厉害！叫你还敢嘴硬！”
陈福轻轻松松提着闻涓涓，大步流星地去见督检大人，紧随其后的就是那尾斑白色的鲛人也被人抬到缴珠亭。
陈福看见督检大人站在亭子里，他立刻把闻涓涓随意往地上一丢，殷勤地来到雷清朗面前作揖行礼。
“阿娘，你怎么样？你看看我，好吗？你醒一醒啊！”
鲛人还在昏迷中，没有半点儿反应。闻涓涓却早已心急如焚，她蜷缩着身子，一点一点向鲛人那里挪过去。
雷清朗终于看到鲛人和那个胆大包天的孩子落网，憋了一肚子火的他刚要发作。陈富立刻凑到雷清朗耳边，嘀咕了几句。
雷清朗听了消息，脸上的表情瞬间转怒为喜，他舒展了眉眼，又惊又喜，差不多欢呼雀跃了都。
“陈福，你说的是真的？那孩子管鲛人叫阿娘！”
雷清朗还是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一次确认。
“是的，大人，千真万确，我和很多族人亲耳所听，绝不敢欺骗大人！那孩子就是这鲛人的孩子。”陈福毕恭毕敬地回答。
“好啊……好啊！我就说，闻甫楠家就俩小子，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女娃娃来！我第一眼见这孩子就感觉她有别于其他孩子。这次可让我捡到宝贝了！”
“那孩子是人族和鲛族的产物，算是个异类！按照族规，要呈报给族长，由族长来定夺！”
“呸！你知道个啥？族规？！少拿族规来压我，你是督检大人，还是你是督检大人？做好你自己份内之事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不是你该操心的，退下吧！”
雷清朗蹙眉，对陈福翻了一个白眼，他虽心中恼怒，但还是在众多族人面前，给了陈福些许体面。
陈福见雷清朗的神色微怒，立刻闭上嘴，怯生生地退到一边。
雷清朗教训过手下人，转头，和颜悦色地看向地上的闻涓涓，语气难得的温柔：“来人啊！把那孩子……噢！不对……把闻涓涓小姑娘扶起来！”
在场的众人看雷清朗态度大转变，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福，你个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快去！”
陈福碍于督检大人的威压，上前，轻手轻脚地扶起闻娟娟，顺便给她解开身上的绳索，拍了拍衣角的污渍，这才退下。
闻涓涓也是一脸的茫然，刚才还喊着要打要杀的督检大人怎么会对她如此客气呢？
“是我放走的鲛人，有什么惩罚，都朝我来，别伤害我的家人！”闻涓涓眼神坚定，声音洪亮。
“我一个大人，怎么会和你一个孩子计较，说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误会，都是误会！”
雷清朗很清楚，眼前的孩子可比那尾鲛人带来的利益大得多，稳住孩子，就是稳住自己的前程。
“涓涓，你的额头受伤了，我这里有最好的止血药，保证用后一点疤都留不下！来……来我这里，我给你拿好吃的糕点！”
雷清朗学着热心肠的叔叔模样，招手让闻涓涓来缴珠亭里坐一坐。
“不……我不要糕点，我只要救治我的鲛人，其他的我都不要！”
闻涓涓态度强硬，一点儿也不害怕雷清朗。
“好好好……你说的都是小事，我这就派人去救治你母亲。我还会放了你的家人，让他们都回家去！”
“你……你会这么好心？”
闻涓涓有些搞不懂了，第一次在家中见督检大人时就是气势汹汹、蛮横无理的模样，这会儿怎么突然转性了？
“当然了，我只要一点点小小的回报！”雷清朗嘴角挤出几分坏笑。
这时，雷清朗的身后走来一个白衣飘飘的年轻男子，他的身前是姜晏为他领路，族人见了那年轻人，都不自觉地让出脚下的路。
“督检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你向一个孩子提回报，会不会令人耻笑啊？”
雷清朗脸色通红，刚要发怒，回头一看来人，立刻收住自己的怒火，笑着点头哈腰。
“澹台长老，您纳岁贡来回数月，回来也不多休息休息，怎么来这小小的缴珠亭了？”
“怎么？看来不欢迎我啊！我要是再迟一些，你怕不是要把我精心挑选的人都给吃了！”
澹台衍走进缴珠亭，坐在太师椅里，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一手抵头，眼角微斜，正好将雷晴朗看在眼里。
雷清朗被盯得心神不宁，额头和鼻翼上都冒出豆大汗珠，他拉了拉衣袖，拭去汗水。
此时，姜晏第一个跑到闻涓涓身旁，看着闻涓涓的满脸污垢的小脸，心疼不已，小心地擦拭。
“涓涓，我是姜叔叔，你别害怕，叔叔这就带你回家。”
“你……你就是姜晏，姜叔叔吗？阿爹告诉我，是姜叔叔救了我，让我一定记住你的恩情。”
闻涓涓泪水噙满眼眶，这些天的委屈和痛苦都在此决堤。她一头埋进姜晏怀里，大声哭泣。
“涓涓受苦了，我该再早些回来的。”姜晏眼含热泪，轻轻抚摸着涓涓的头，安慰她，“我们这就回家，叔叔这就带你回家。”
闻涓涓抬起头，看向姜晏，她哽咽地说：“姜叔叔，我阿娘她……”
“放心，我会找人救治你母亲的，她一定不会有事的。相信姜叔叔，好吗？我们先回家！”
姜晏拉着闻涓涓的小手，走进缴珠亭，他对澹台长老行礼。闻涓涓第一次看到如此好看的年轻人，一时失神，呆看着澹台衍。
澹台衍似乎也感受到闻涓涓那挪不开的小眼神，他正襟危坐，微笑着看向闻涓涓。
“你就是闻家的孩子，闻涓涓吧！”
姜晏用手拍了拍闻涓涓的肩膀，示意让她向长老行礼。
闻涓涓回过神来，学着姜晏的动作，给澹台衍行礼。
“闻涓涓见过澹台长老！”
澹台衍看着闻涓涓手脚不协调的行礼方式，只是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今日，你就先和姜晏回家去吧！后面的事，我自会为你善后。”
“谢澹台长老，我们这就退下了。”
姜晏谢过澹台长老，拉着闻涓涓走出了缴珠亭。
……
回去的路上，闻娟娟突然拉住姜晏的手，抬头看向姜晏。
“姜叔叔，在筮族是不是长老的权利最大？”
姜晏感到手上一紧，停下脚步，单腿跪地，平视着闻涓涓，他微笑着询问。
“涓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了？”
“我看见长老只是坐在那里，说放人就放人，就连督检大人都不敢违抗命令！”闻涓涓忽闪着大眼睛，继续说：“是不是只要做了长老，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姜晏轻轻抚摸着闻涓涓的头发，耐心地说：“在筮族，长老的权利不是最大的，长老的上面还有族长，族长才是筮族最大的官。无论是长老，还是族长，都不能为了一己私利，随意行使自己的权利。”
“可督检大人为什么可以随意处置我的家人？”闻涓涓更不能理解了，她激动地争辩。
“如今澹台长老已经知晓了此事，一定会给你们一家讨回公道。涓涓，你还小，只管养好身体，这样你阿爹和阿娘才能安心啊！”
闻涓涓不自觉地按住胸口，那颗魂元珠不正是母亲给予她的爱吗？想到这里，她的眼眶不由地湿润了。
“涓涓，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我听说，你阿爹受了很重的伤，我都没来得及去探望。我还听说你阿爹也被人拖去了缴珠亭，这会儿才送回家，我们快去看看，你阿爹的伤势如何了？”
闻娟娟这才想起父亲还身受重伤，她点了点头，和姜晏一起快步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