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离开后，柳如烟关上房门，取出了玉坠仔细端详。月光透过窗棂，在玉上流淌如水。那点朱砂红沁在光下竟像活了一般，丝丝缕缕地渗入白玉肌理。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这玉…会护着你…”当时只当是呓语，此刻却莫名心安。
窗外传来醉汉的调笑声，夹杂着女子娇媚的应答。玉坠在她掌心越来越烫。半晌，她起身从妆匣里找出一根绳子，将玉坠小心地串起来，戴在脖子上。那玉坠贴着心口，暖意如涟漪般扩散，竟让她冰凉的手脚渐渐有了温度。
三更梆子响过，柳如烟被隔壁的动静惊醒。透过薄薄的板壁，她听见玲珑在低声啜泣，还有瓷器碎裂的声响。
“…说了只是唱曲…”玲珑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后，是个醉醺醺的男声：”装什么清高！爷花了五十两…”
柳如烟蜷缩在床角，玉坠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烫得她心口发疼。她想起傍晚玲珑眉尾的疤痕，想起那对熔了银丁香打的金耳坠，突然明白了什么。
天蒙蒙亮时，隔壁终于安静下来。她听见玲珑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透过窗缝，她看见玲珑扶着墙慢慢走着，发髻散乱，嘴角带着血痕，但耳垂上那对金坠子依然晃得刺眼。
柳如烟低头看手中的玉坠，那点朱砂红在晨光中愈发鲜艳，像是凝固的血。
那晚之后，柳如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她依然痛恨这个地方，但学会了把恨意藏在完美的笑容后面。
烛火在铜雀灯台上跳动，将柳如烟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她跪坐在林妈妈面前，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开始吧。”林妈妈啜了口茶，指尖在檀木案几上轻轻一叩。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醉红楼现有姑娘二十八人。头牌玲珑，擅跳胡旋舞，身价五十两；红芍…”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像在诵读一首长诗。每报出一个名字，就能听见窗外传来轻微的抽气声——那是躲在帘后偷听的姑娘们。
“…最末等的小荷，尚未梳拢，身价五两。”柳如烟说完最后一个字，香炉里的线香才燃到三分之二。
林妈妈手中的茶盏顿在半空，她眯起眼睛，从袖中又抽出一张洒金纸：”那这个呢？”
纸上的墨迹还泛着潮气，显然是刚写就的。柳如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上面记载的，是半年来所有贵客的隐秘。
“赵侍郎左臀有青色胎记，形如断剑……”
柳如烟的声音越来越轻。这些字句像毒蛇般钻入她的耳朵：周千户酒后泄露的漕运路线、李盐商在暖香阁说漏的私盐交易、王郎中信口提及的癸亥年旧案…
柳如烟扫过纸面的瞬间，窗外的梆子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更夫沙哑的吆喝混着梆子声传来：”戌时三更，小心火烛——”。
柳如烟的视线开始模糊。那些字迹仿佛有了生命，在纸面上扭曲蠕动，渐渐化作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她看见赵侍郎醉醺醺地扯开衣袍，看见周千户的酒杯里映出运河地图，看见王郎中在暖香阁的床榻上喃喃自语…
“背不出？”半晌，林妈妈挑眉问道。
柳如烟突然按住太阳穴，闭了闭眼睛。那些画面碎片在她脑海中飞速重组，最终定格成清晰的文字。她睁开眼，声音异常平静：
“戌时三刻，刑部王郎中在暖香阁提及’癸亥年旧案’。”柳如烟一字不差复述。
林妈妈的眼神变了。她慢慢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忽然轻笑一声：”好孩子。”
这三个字让柳如烟后背发凉。她见过林妈妈这样的笑容——上次露出这种表情时，第二天醉红楼就多了个被卖给盐商的姑娘。
林妈妈转头对身后的丫鬟低语几句，丫鬟闻言脸上的神情闪过了一丝惊愕，随即点点头转身离去。
柳如烟看着丫鬟离去的背影渐渐出了神，林妈妈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眼神落到柳如烟身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圆桌上点着，一下又一下。
外面的走廊上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原来是丫鬟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沓洒金纸。林妈妈示意丫鬟递给柳如烟，她接过来翻了翻，原来是一本名册。是比桌上那一张洒金纸上的内容更加详细的一份花名册。册子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八十余位官员的籍贯、嗜好、避讳等，这个官员的官职各不相同，相同的是都曾来这醉红楼寻过消遣。
“妈妈，不好了！周千户家的小公子在房间里闹起来了！”一个小丫鬟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找林妈妈，额头上还挂着几滴汗珠。
“怎么回事？”林妈妈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周公子说牡丹姐姐伺候得不尽心，还说是妈妈您授意的，要故意怠慢他。”小丫鬟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惶恐。
林妈妈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她咬了咬牙，心中暗暗咒骂。“这个小公子，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她低声嘟囔着，起身说道：“我去看看。”
临走前，林妈妈又回头看着如烟：“一会我回来检查，你给我仔细记着，要是有哪里出了差错，错一处罚一炷香「提壶」！”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严厉和警告，让柳如烟不禁打了个寒颤。
等林妈妈从前院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柳如烟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柳如烟看到林妈妈后站起身。
“记住了吗？”林妈妈一脸冰霜，面无表情地问道。
“回妈妈，都记住了。”柳如烟低着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和纸。
“哦？”林妈妈的眼神又一次亮了起来，随即便拿起了柳如烟刚刚放下的纸。“刚刚在写什么？你这是……琴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