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醉红楼后巷时,二楼的雕花窗突然推开。
“玲珑姐姐!”有姑娘倚在窗边娇笑,”郑公子带了西域葡萄酒来,就等你了,姐姐快些。”
玲珑仰头应了声,脚步却未动。月光穿过巷口的槐树枝丫,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柳如烟这才注意到,玲珑左眉尾那道疤在夜色中格外明显——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当年我娘留下的银丁香……”玲珑突然开口,手指抚过耳垂上沉甸甸的金坠子,”被林妈妈熔了打成这对玩意儿。”
金坠子在月光下晃动着,在玲珑颈侧投下摇曳的光斑。
“这地方啊……”玲珑轻笑,”最会把人变成自己不认得的模样。”
远处传来嘶哑的歌声,有个姑娘在唱《叹五更》,嗓子已经哑了,却还在唱。柳如烟听出那是新来的小丫头。
醉红楼的最高处,原本漆黑一片的地方,突然有一盏灯笼亮了起来。那灯笼的光异常刺眼,仿佛是从地狱中冒出来的一般,透过薄薄的纱罩,直直地照射下来。
这道红光就像是一只充血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下方的一切,让人不寒而栗。它似乎在观察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那冷漠而又无情的目光,让人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它盯上的猎物一般。
“进去吧。”玲珑最后替她正了正衣领,”记住,在这儿,有些东西得藏得比真心还深。”
柳如烟踏进门槛时,仿佛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抬头却只看到了玲珑如往常一般,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大厅里觥筹交错,林妈妈正摇着团扇招呼客人,看见她们时眼神一闪:”哟,回来了?张老爷可还满意?”
玲珑笑着迎上去,袖中滑出一块碎银塞进林妈妈手里:”妈妈放心,张老爷夸咱们如烟是块璞玉呢。”
“既是璞玉,就更要好好雕琢。”林妈妈掂了掂银子,脸色一变,不等柳如烟回答,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对了,我怎么听说你在张府惹了张员外不快呢?”她的长指甲刮得如烟生疼。
柳如烟忍着疼:“妈妈,张员外想让我留下来陪他,我一时慌张,情急之下失手撒了杯中的酒。”
林妈妈冷哼一声:“你倒是会狡辩,张员外是什么人,能容你这般放肆?”
“他府上突然来客人了,我们这才脱身。”
林妈妈听如烟说完这句话,松开了手,扬起团扇作势要打,“你可知这得罪了张员外,对醉红楼意味着什么?”
玲珑见状,急忙快步上前,紧紧拉住林妈妈的手,满脸赔笑地说道:“妈妈,请您消消气,如烟她毕竟是初出茅庐,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所以才会被吓得不知所措,有些不懂事。张员外那边,就由我去赔个不是吧,我再准备一些上好的礼物送过去,想必这样也能让他消消气。”
林妈妈听了玲珑的话,这才稍稍平息了一些怒气,缓缓放下手中的团扇,然而她的目光依旧严厉,狠狠地瞪了柳如烟一眼,冷哼一声道:“算你运气好,要不是看在玲珑的面子上,今天我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你!”
柳如烟被林妈妈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应道:“是,妈妈,都是如烟的错,如烟知道了。”
林妈妈见状,语气越发严厉起来:“去,到后院给我跪着,跪一个时辰的碎瓷片,好好长长记性!”她的声音仿佛淬了毒的针一般,直直地刺进柳如烟的耳膜,让柳如烟只觉得耳朵生疼。
玲珑见状,本想再替柳如烟说几句好话,可当她的目光与林妈妈那骇人的眼神交汇时,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柳如烟紧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然后默默地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月光洒在地上,照得满地的碎瓷片泛着森冷的光。那些瓷片大小不一,边缘锋利如刀,有些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不知是茶垢,还是从前跪过的姑娘留下的血。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下。
“嘶——”
尖锐的疼痛瞬间刺穿膝盖,她死死咬住下唇,把即将溢出的痛呼咽了回去。膝盖下有温热的血渗出来,染红了素白的裙摆。柳如烟紧咬着牙关,脑海中浮现出玲珑说的话,紧紧握住了胸前的玉坠,告诉自己一定要撑过去。
那玉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温热,像是回应她的触碰一般,暖意顺着指尖蔓延,竟稍稍缓解了膝盖的剧痛。
一个时辰后柳如烟起身,默不作声地拖着血迹斑斑的裙子回了房间。
她打了一盆冷水,拼命搓洗被张员外碰过的地方,直到皮肤发红也不曾停下。玲珑推门进来,止住了她的动作,玲珑递给她一杯热茶,茶水里浮着几片安神的茉莉,”第一次都这样,习惯了就好。”
柳如烟捧着茶盏,指尖发抖:”我习惯不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玲珑姐姐,你是怎么……怎么忍受这些的?”
烛光下,玲珑的表情晦暗不明。她突然撩起衣袖——
柳如烟倒吸一口冷气。
玲珑的手臂上,交错着几道狰狞的疤痕。最深的那个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皮肉翻卷的痕迹即使愈合了也依然可怖。
“当年我也寻过死。”玲珑轻声道,”把金簪插进这里。”她点了点手腕内侧,”可惜没死成。”
柳如烟喉咙发紧:”为什么……”
“因为我想活着。”玲珑放下袖子,金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后来我想通了——与其寻死,不如想办法活得更好。”她笑了笑,”现在我攒的钱足够赎身了,可我已经不知道离开醉红楼还能去哪。”
柳如烟望着她眉尾的疤,突然明白了什么。
玲珑起身离开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别学我。”
看着如烟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玲珑笑了笑:”都过去了,你别害怕。”柳如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