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地上一摊迅速渗入干土的酱色污渍,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香气。
林浩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后背被柴火棍砸中的地方,疼得像有一团火在烧。
他攥着掌心那方月白色的手帕,杭绸柔软,边角那朵含苞的莲花,仿佛还带着苏晚晴指尖的温度和惊慌。
他将手帕小心叠好,揣进怀里,贴着胸口。
就在这时,那道冰冷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维护家族成员,化解家庭冲突,触发特殊奖励。”
“奖励‘家和万事兴’食谱一份,附赠‘安神汤’药材包。”
一道微光闪过,一个牛皮纸包凭空出现在他身旁的柴草堆上。
林浩扯了扯嘴角,这奖励来得真是讽刺。
家,刚闹得天翻地覆;和,更是无从谈起。
他拿起纸包,打开一角,一股清苦的药香钻进鼻腔,有茯苓、酸枣仁的味道。
安神汤。
他想起了苏晚晴最后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想起了李氏气到发抖的手,也想起了苏敬亭满脸的疲惫。
这一家子,都需要静一静。
主屋的厨房是去不得了,李氏这会儿怕是恨不得在厨房门口放两条狗。
林浩挪到墙角,吹亮火折子,点燃了那个简陋的小灶。
陶罐里续上清水,他把药材包里的东西悉数倒了进去。
火光舔舐着罐底,水汽慢慢升腾,一股比饭菜香气更内敛、更沉静的味道,开始在柴房里弥漫。
这味道不霸道,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汤药在罐子里“咕嘟”着,林浩靠在墙上,闭着眼,听着外面的动静。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院子里虫鸣声渐起。
一阵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柴房门口。
“你的背……”
苏敬亭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压抑。
林浩动了一下,后背的伤处被牵动,他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小伤,不碍事。”
一个白色的瓷瓶从门口被扔了进来,落在旁边的干草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张大夫家的跌打药膏,自己抹。”
林浩捡起瓷瓶,瓶身冰凉。
他转过身,端起了灶上那碗刚熬好的汤药。
药汤呈浅褐色,热气氤氲,草药的清香瞬间盖过了柴房里的霉味。
“这是安神汤。”
林浩把碗递过去。
“晚晴受了惊,夫人也动了大气。喝了能睡个安稳觉。”
苏敬亭的视线从那碗汤药,移到林浩的脸上。
“又是城外那个老农?”
“是。他说这方子专治心神不宁。”
苏敬亭沉默地接过碗,指尖在碗壁上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喝,只是将碗凑到鼻端,深深吸了一口那温润的药香。
他紧绷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些许。
“米行……快撑不住了。”
苏敬亭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虫鸣淹没。
林浩的心重重一跳。
“族里那几个老东西,胃口越来越大。今天是一罐百年陈皮,明天就敢要千年人参。”
苏敬亭盯着柴房外浓稠的夜色,声音里满是无力。
“苏家,早就不是十年前的苏家了。”
“光靠堵他们的嘴,是下策。”林浩的声音很轻,“总有堵不住的一天。”
苏敬亭发出一声苦笑。
“法子?在这县城,宗族祠堂就是天。除非……天上能掉下来个贵人,肯为苏家说句话。”
林浩攥紧了手里的药瓶。
“我听巷口说书的闲聊,说咱们县百年前也出过大人物,在京城做官。说不定……京城里还有些故旧亲眷。”
他话说得随意,像是转述一件无关紧要的闲闻。
苏敬亭的身形却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审视着林浩,那张平日里被米行生意和家族事务所磨得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难辨的神情。
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提过一嘴的、那位在京城做过书吏的曾祖父。
“胡思乱想。”
半晌,苏敬亭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端着那碗汤药,转身就走。
“先把自己的伤养好。”
脚步声消失在院子的拐角。
林浩靠回墙壁,后背的剧痛再次袭来。
他却觉得,那碗送出去的安神汤,似乎也分了一缕药效给他。
夜深了,西厢房的灯还亮着。
苏晚晴倚在床头,听着窗外父亲和阿翠的低语。
“……把这碗汤喝了,安神定惊的。”
“是林浩熬的?”
父亲沉默了片刻。
“……是。”
门被推开,苏敬亭端着碗走进来。
药香温和,苏晚晴看着碗里褐色的汤汁,没有犹豫,接过来一口一口喝尽。
温热的药液滑入腹中,她纷乱的心跳,真的就一点点平复下来。
她看见父亲鬓角又多了几根白发,眼下的青黑更重了。
“爹,”她放下碗,轻声问,“你……罚他了?”
苏敬亭给她掖了掖被角,摇了摇头。
“他挨了你娘一棍子。”
苏晚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密密地疼。
“睡吧。”
苏敬亭吹熄了灯,带上门。
黑暗中,苏晚晴摸索着,从枕下拿出了白天被她匆忙藏起来的东西。
那是一只摔碎了的粗瓷碗的碎片,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干涸的酱色汤汁。
她将那块冰冷的瓷片,紧紧贴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