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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沉了下来,浓重的铅云低低压在城市上空,将病房里原本温暖的光线也染上了一层灰暗的调子。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周见微看着王疏野小口小口地喝完最后一点汤,把空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他脸上的疲惫似乎被那点暖意驱散了一些,但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黑依旧明显。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多了点温度。目光落在空碗上,又缓缓移到她脸上。

“不、不客气。”周见微慌忙摆手,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她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收拾保温桶,“王老师您好好休息,我、我就不打扰您了。”她不敢再多停留,生怕自己笨拙的样子又惹出什么笑话,或者,更怕这短暂卸下心防的温暖气氛会突然变质。

“嗯。”王疏野靠在床头,没有挽留,只是看着她动作,目光沉静。

周见微把保温桶盖子盖好,拎在手里,像拎着一个烫手山芋。她低着头,快步走向门口,手指刚搭上冰凉的门把手。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窗外炸响!紧接着,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倒灌,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瞬间,窗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模糊晃动的灰白水幕。

周见微吓了一跳,开门的动作顿住,愕然回头看向窗外。雨势大得惊人,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被拉扯成扭曲的光带。

“这么大的雨。”她下意识地喃喃,眉头皱了起来。她没带伞,这个时间点,打车恐怕也困难。

病床上传来窸窣的声响。周见微回头,看见王疏野已经撑着身体坐直了些,眉头微蹙地看着窗外狂暴的雨势。他的目光从雨幕收回,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

“让老陈送你。”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的喧嚣。

老陈?周见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他那个沉默寡言的司机。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陈师傅了!我、我等等看雨会不会小点,或者叫个车。”

“等不了。”王疏野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病中特有的、不容反驳的微弱强势,“雨太大,不安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单薄的外套,“老陈就在楼下。”

他的坚持让周见微无法拒绝,那语气里的关切也让她心口微微一悸。“那麻烦王老师了。”她低声道谢。

王疏野没再说话,只是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似乎是在发信息。很快,他放下手机:“好了。下去吧,老陈在车库电梯口等你。”

“谢谢王老师,您好好休息。”周见微再次道谢,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走廊里依旧寂静,只有窗外更显狂暴的雨声。她快步走向电梯,按下下行键。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她走进去,轿厢平稳下行。

车库的温度明显比楼上低了好几度,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意和汽油混合着尘土的味道。电梯门打开,果然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静静停在不远处。司机老陈穿着笔挺的制服,正站在车旁,看见她出来,微微躬身示意,拉开了后排车门。

“周小姐,请。”老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刻板。

“谢谢陈师傅。”周见微抱着保温桶,弯腰钻进温暖的车厢。车门在她身后关上,瞬间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和潮湿的寒气。车内的空气带着淡淡的皮革清香和一丝雪松尾调,是王疏野身上惯有的气息。

老陈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平稳的嗡鸣,缓缓驶离VIP专属区域,汇入通往出口的车道。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左右摇摆,刮开一片清晰视野,瞬间又被更大的雨幕覆盖。车窗外,整个城市都浸泡在混沌的灰白水汽里,路灯和车灯的光晕在雨水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雨点密集敲打车顶的沉闷巨响,如同无数面战鼓在头顶擂动。周见微抱着保温桶,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看着窗外被雨水扭曲的世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病房里那短暂却温暖的画面。他沙哑的声音,他眼底的笑意,他安静喝汤的侧脸。

“周小姐,”老陈平稳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沉默,从驾驶座传来,“王先生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周见微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陈师傅您说。”

老陈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目光依旧没什么波澜,声音刻板地复述:“王先生说:‘有些东西,不该被雨打湿。’”

有些东西,不该被雨打湿?

周见微怔住了。什么意思?是指她?还是指?其他什么?这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是在提醒她注意安全别淋雨?还是?更深层的意思?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保温桶套。

车内的暖风开得很足,吹拂在脸上。周见微靠在车窗边,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试图从这模糊的话语里捕捉一丝他真实的想法。窗外的雨幕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她的思绪。

车子在雨夜中平稳行驶,最终停在了周见微租住的老旧公寓楼下。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和地面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花。

“周小姐,到了。”老陈停稳车。

“谢谢陈师傅,辛苦您了。”周见微抱着保温桶,准备开门下车。

“等等。”老陈叫住她。他解开安全带,动作利落地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先一步下车,绕到她这一侧,拉开了车门。冰冷的雨气和巨大的雨声瞬间涌入。

老陈将伞稳稳地撑在她头顶上方,隔绝了倾盆的暴雨。“雨太大,伞您拿着。”他说着,将伞柄递向她。那是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长柄伞,伞骨结实,伞面宽大,伞柄是深色的实木,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周见微看着递到眼前的伞,愣了一下。这不是老陈平时用的那把折叠伞。这把伞看起来更私人一些。

“这是?”她有些迟疑。

“王先生交代的。”老陈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拿着吧。”

周见微看着老陈不容拒绝的表情,又看了看外面狂暴的雨势,只得接过那把沉重的伞:“谢谢陈师傅,也替我谢谢王老师。”

“我会转达。”老陈微微颔首,示意她快走。

周见微不再犹豫,抱着保温桶,撑开那把大伞,一头扎进冰冷的雨幕中。宽大的伞面立刻为她隔绝出一个相对干燥的空间,雨点沉重地砸在伞布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她快步冲进公寓楼狭窄的门洞。

身后传来车门关上的声音,接着是引擎启动,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迈巴赫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周见微收起伞,站在昏暗的门洞灯光下,甩了甩伞面上的雨水。冰凉的雨水溅在脸上,让她打了个激灵。她低头看着手中这把陌生的旧伞。

伞面是纯黑色的,质地厚实,边缘处因为使用频繁,布料已经有些磨损泛白。她无意识地翻转伞柄,目光落在伞柄靠近伞骨连接处的一个小小金属铭牌上。铭牌有些磨损,边缘氧化发黑,但上面的图案和字迹依然清晰。

一个简洁的、由星轨线条构成的圆形LOGO。

下方一行细小的英文:City Planetarium(市天文馆)。

周见微的呼吸骤然一窒!

市天文馆!

这个LOGO她认得!高中时,市天文馆是他们学校组织课外活动的常去之地!王疏野,他曾经是天文兴趣小组的成员!她记得!她记得自己多少次偷偷溜去天文馆,只为了在穹幕影院后排的黑暗里,隔着几排座位,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校服、专注聆听讲解、偶尔抬头凝视模拟星空的挺拔侧影!

这把伞,是天文馆的纪念品?他高中时就有的东西?他、他让老陈把这把旧伞给了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握着伞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冰凉的实木伞柄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那句“有些东西不该被雨打湿”是指这把伞?还是指?别的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眩晕的宿命感将她紧紧包裹。她抱着保温桶和这把沉甸甸的旧伞,如同抱着两个滚烫的秘密,一步一步,踩着湿漉漉的台阶,走上昏暗的楼道。

回到那个狭小却熟悉的出租屋,关上门,将外面狂暴的雨声和冰冷的世界隔绝在外。周见微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心绪却如同被狂风卷过的湖面,无法平息。

她先把保温桶放到厨房的水槽里,看着那个沾着雨水的深蓝色桶身,眼前又闪过他安静喝汤的侧脸。她甩甩头,脱下被雨水打湿了肩头的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那把沉重的黑色旧伞被她小心地靠在门边的墙角,伞尖在木地板上留下了一小摊水渍。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些她认为珍贵的、零碎的小物件:几本泛黄的速写本,几张褪色的旧照片,一个坏掉的随身听。有,一个用干净棉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小的长方形硬物。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棉布。

里面是一方折叠整齐、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出毛边的素白棉布手帕。

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缓缓地将手帕展开。素白的绢面早已被岁月磨得极其柔软,像一片承载了太多时光重量的云朵。右下角,那个用浅蓝色丝线绣着的、歪歪扭扭的“微”字,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入眼帘。

七年了。

这块手帕,连同那个湿冷的深秋傍晚,那条昏暗小巷里的心跳和仓惶逃离的背影,被她如同最珍贵的秘密,深锁在记忆最深处。

她低头凝视着那个小小的、稚拙的“微”字,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已经有些松散的丝线痕迹。冰冷的雨水似乎还停留在皮肤上,但心口却因为病房里的暖意和那把旧伞带来的冲击,而滚烫得惊人。

一个大胆的、几乎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悸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藤蔓,不受控制地疯狂滋长。

他是否也保留着什么?

像她珍藏这块手帕一样?

保留着关于她的只言片语?模糊印象?或者,某个微不足道的旧物?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思绪!那把印着天文馆LOGO的旧伞,那句“有些东西不该被雨打湿”的模糊话语,病房里他专注倾听的眼神,片场他报出“桂花巷17号”时滚烫的耳廓。所有的碎片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盯住墙角那把静静靠着的、还在滴水的黑色旧伞!

一个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把沉甸甸的长柄伞!

冰冷的雨水沾湿了她的手心。她急切地、近乎粗暴地再次翻转伞柄,手指用力地摩挲着那个小小的、有些磨损的天文馆金属铭牌。

铭牌光滑冰冷。

除了LOGO和“City Planetarium”的字样,似乎什么都没有。

心头的火焰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难道是她想多了?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旧伞?

周见微不死心,手指顺着伞柄的实木纹理向下摸索。伞柄很长,握持的部分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她的指尖在靠近伞柄末端、一个不太起眼的、略微粗糙的接缝处,猛地顿住!

那里,在光滑的实木表面,似乎,刻着什么?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将伞柄凑到台灯下,眯起眼睛,借着昏黄的光线,仔细地辨认。

在伞柄末端,一个非常隐蔽的、几乎被经年累月的使用摩挲得快要消失的凹痕里,刻着一个极小的、同样歪歪扭扭、却带着某种独特锋锐感的字。

“野”

周见微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野”!

王疏野的“野”!

一个和她手帕上同样歪扭、同样稚拙、同样承载着时光秘密的印记!

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桌边缘。她一只手死死攥着那把刻着“野”字的旧伞,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那块绣着“微”字的手帕!

两件旧物。

两个名字。

跨越了七年的漫长时光,在这个暴雨肆虐的深夜,在她狭小的出租屋里,猝然重逢!

灯光下,素白的手帕和黑色的旧伞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帕上的“微”字温润陈旧,伞柄的“野”字深刻微凉。它们像两枚沉默的钥匙,共同指向一段被尘封的、双向的注视。

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整个世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周见微站在屋子中央,像一个在时光洪流中突然找到坐标的旅人,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近乎悲怆的狂喜席卷了她。她缓缓地蹲下身,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原来,

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把伞,那个字,那句模糊的话,都是他跨越时光,笨拙递来的回应。

雨点砸在玻璃窗上,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如同无声的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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