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第一场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舒棠音早读课时抬头望窗外,发现香樟树的枝桠上积了层薄薄的白,像撒了把碎盐。前排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岑墨正把一条灰色围巾围在脖子上,苏晚递给他的保温杯冒着白汽,在玻璃窗上熏出片水雾。
“快看快看,”林薇薇戳着她的胳膊,往窗外指,“有人在楼下堆雪人!”
舒棠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几个低年级的学生正在操场角落滚雪球,红色围巾在白雪里格外显眼。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攒了半个月零花钱,给岑墨买了条同款的红色围巾,趁他上体育课偷偷塞进他书包,结果从来没有见到他带过。
“想什么呢?”林薇薇递过来块巧克力,“学生会说下午组织扫雪,每个班负责一块区域。”
“没什么。”舒棠音剥开糖纸,可可的苦味在舌尖漫开。她把目光收回来,落在摊开的物理试卷上——这是上周小测验的卷子,她考了148分,比上次进步了12分。老师在班会课上特意表扬了她,说“只要肯努力,没有学不好的科目”。而他们的物理小组,每次不是舒棠音缺席,就是岑墨有事,大家也都默契的没在同时邀约过两人。
岑墨的座位就在斜前方,他正低头给张扬讲题,手指在试卷上画着受力分析图。
舒棠音把巧克力嚼碎,苦味顺着喉咙往下滑。原来有些距离,真的像物理课本上说的那样,是“匀速直线运动”,只会越来越远。
中午扫雪时,操场被划分成一块块区域。舒棠音拿着铁锹往推雪板上装雪,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很快散开。林薇薇一边哈着气搓手,一边冲她挤眼睛:“你看隔壁班苏晚那块,苏晚拿着个小铲子在旁边晃悠,活全让墨哥干了。”
舒棠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岑墨正在用推雪板清理跑道,苏晚站在旁边,把落在他肩膀上的雪花拍掉,动作自然得像在照顾自己的弟弟。张扬在旁边起哄:“墨哥,你这哪是扫雪啊,分明是陪太子读书!”
岑墨回头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点笑意。阳光穿过云层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舒棠音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忽然觉得那片光亮得让人喘不过气。
“使劲啊棠音!”体育委员在旁边喊,“咱们班可不能输给(一)班!”
舒棠音握紧铁锹,往推雪板上装雪。铁铲碰到结冰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想起小时候跟爸爸学滑雪,他说“重心往前倾,别怕摔”,结果她还是摔了个屁股墩,爸爸笑着把她拉起来,说“雪地里摔不疼”。那时候的冬天好像总很暖和,不像现在,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小心!”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
舒棠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猛地往旁边一拽。推雪板失去平衡,“哐当”一声翻倒在地上,积雪溅了她一身。她抬头时,撞进张扬带着歉意的脸:“不好意思啊,没看到你在后面。”
“没事。”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刚要站起来,就看到岑墨站在不远处,苏晚正替他拂去围巾上的雪。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推雪。
“真是的,毛手毛脚的。”林薇薇跑过来扶她,替她拍掉头发上的雪粒,“你看岑墨那冰块样,看到你差点被撞都不吭声。”
“本来就不关他的事。”舒棠音笑了笑,把推雪板扶起来。掌心被铁锹磨得有点红,她往手上哈了口气,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不用再因为他一个眼神,就心跳加速一整天。
扫完雪回到教室,舒棠音发现桌子里多了个暖手宝,插着电,热得发烫。林薇薇凑过来:“肯定是哪个暗恋你的男生送的,快看看有没有纸条!”
暖手宝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只兔子,一看就是女生用的款式。舒棠音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没找到任何标记。正疑惑时,看到苏晚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一模一样的暖手宝,冲她笑了笑:“刚才看到你摔了一跤,手肯定冻僵了,这个借你暖暖。”
“不用了,我不冷。”舒棠音把暖手宝拔下来,递还给她,“谢谢你。”
“拿着吧,”苏晚把暖手宝塞进她怀里,热意透过毛衣渗进来,“岑墨说你冬天手脚总冰凉,以前总看到你揣着热水袋匆匆忙忙的上学。”
舒棠音抱着暖手宝的手指猛地收紧,烫得有点疼。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冬天怕冷,知道她总揣着热水袋,只是这些“知道”,从来都和“在意”无关。
“谢谢。”她把暖手宝放在桌角,没再碰。
苏晚点头笑笑离开她们的教室。
午休的铃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开时,舒棠音把暖手宝塞进了桌肚最深处。阳光斜斜地切过窗沿,在物理试卷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她盯着那些复杂的公式,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林薇薇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用圆珠笔戳着草稿纸:“苏晚这操作也太迷惑了,借暖手宝就借呗,提岑墨干什么?生怕你忘了过去那点事儿?”
“可能就是随口一提。”舒棠音转着笔,笔杆在指间转出圆润的弧线,“再说,本来也没什么。”
“没什么?”林薇薇坐直了,“去年你为了给他送围巾,吃了那么久泡面,结果呢?那围巾你见过他带过吗,我心疼你。”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洇出个小小的墨点。舒棠音想起那个雪夜,她攥着皱巴巴的零花钱,在精品店的玻璃柜前站了很久。红色的围巾像团燃烧的火苗,她觉得岑墨围着一定好看,却忘了他从来不爱这样热烈的颜色。
“都过去了。”她把试卷翻到背面,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叹息,“你看这道题,动量守恒是不是得考虑摩擦系数?”
林薇薇还想说什么,转脸看到岑墨正把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灰色的高领毛衣,手里拿着薄荷糖在他指间转了个圈,最后被他扔进嘴里。阳光落在他挺直的侧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像幅精心勾勒的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