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城市的喧嚣沉淀下来,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车流声,像深海的呼吸。
林浅的画室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线,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投下一道纤细安静的影子。她没有画画,画布上只打了个模糊的底稿,颜料整齐地码放在一边,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她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膝盖上放着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那张总是带着温软笑意的脸,此刻却像结了一层薄冰,没有丝毫情绪。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进度条。100%。文件传输成功。
她拔下那个伪装成口红的微型U盘,随手扔进旁边一个装满了废弃画笔和颜料管的垃圾桶里。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被自己静音许久、扔在沙发角落的手机。
屏幕上,顾屿的名字安静地躺在那里。一条未读信息。
“下周五的会很重要,结束后我们去普罗旺斯度假。你不是一直想去那里的花田写生吗?行程我来安排。”
林浅看着这条信息,嘴角极其缓慢地、近乎无声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冷漠的、嘲弄的表情肌运动。
普罗旺斯。她确实说过想去。在他刚把她从沈聿身边抢过来,用一场盛大而虚假的爱意攻势将她囚禁在这座金丝笼里的时候。那时,她天真地以为,他是真的想了解她的梦想。后来她才明白,那只是他在清点战利品时,随手为这件藏品贴上的一个标签——“喜欢普罗旺斯”。
他记得这个标签,并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像逗弄一只猫一样,晃一晃,就能换来她的温顺和服从。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敲击,每一个字都斟酌过,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雀跃,像一个被宠坏了却又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女孩。
“真的吗?!太棒了!我正好有几个新的构图想去那里找灵感!爱你,等你回来。﹝小猫飞吻.gif﹞”
发送。
她放下手机,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城市的夜景是一张巨大的、缀满虚假钻石的黑丝绒。她知道,顾屿此刻一定正靠在迈巴赫的后座上,看到这条回复,然后露出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满意的微笑。
他以为他掌控着她的一切,她的喜好,她的情绪,她的未来。
他不知道,他脚下的那片看似坚实的土地,已经开始一寸寸地沙化,崩塌。而她,就是那个亲手搅动流沙的人。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被他视为自己帝国一部分的城市。画室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而冰冷。
复仇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卧室里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栅。
顾屿睁开眼,宿醉带来的轻微头痛让他蹙了蹙眉。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侧,触手一片冰凉。
他坐起身,床的另一边空无一人。
那种熟悉的、被冒犯的烦躁感再次升起。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是他和林浅的合照,照片里的她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天使,依偎在他怀里。这是他精心挑选的角度,她看起来脆弱、美丽,并且完全属于他。
他点开信息,昨晚那条带着飞吻动图的回复还在。那只卡通小猫的样子,和他想象中林浅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他心里的不悦消散了些。
他起身下床,身上只穿了条丝质睡裤,赤着脚走出卧室。客厅里很安静,他一路走到厨房门口,才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声响。
林浅正系着一条浅蓝色的围裙,背对着他,站在流理台前。她的长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几缕碎发落在白皙的脖颈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晨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烤面包和咖啡的香气。
一切都和他预想中的清晨一样,温馨、安宁、完全符合他的审美。
“醒了?”林浅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慵懒和见到他的欣喜,“早餐快好了,你先去洗漱。”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像沾了蜜糖。
顾屿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纤细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呼吸间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怎么起这么早?”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责备,但更多的是享受。他喜欢这种被她照顾、被她依赖的感觉。
“想给你做早餐啊。”林浅仰起头,侧脸蹭了蹭他的脸颊,像只撒娇的猫,“昨晚又喝酒了吧?我给你煮了养胃粥。”
“嗯。”顾屿含糊地应了一声,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他很满意。她总是这么体贴,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最恰当的关心。
林浅感觉到腰间收紧的力道,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冷意,但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甜美。“快去洗漱啦,不然粥要冷了。”
顾屿松开她,转身走向洗手间。
看着他的背影,林浅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她转过身,继续搅动着锅里的粥,白色的雾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表情。
她知道顾屿有轻微的洁癖和极强的控制欲。所以,这个家里永远一尘不染,所有东西都摆放在他习惯的位置。她也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的咖啡,喜欢什么牌子的衬衫,喜欢她穿什么颜色的裙子。
两年了,她把自己活成了他最完美的一件私人物品。乖巧、懂事、美丽,且毫无威胁。
可他不知道,在她温顺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被淬炼得坚硬如铁的心。
早餐时,顾屿一边喝着粥,一边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浏览财经新闻。林浅坐在他对面,小口地吃着吐司,安静得像一幅画。
“普罗旺斯的行程,我让助理去安排了。”顾屿头也不抬地说,“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你安排就好。”林浅轻声说,“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这是他最喜欢听的答案。顾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施舍般的温柔。“画具都准备好,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嗯,知道啦。”林浅乖巧地点头。
就在这时,顾屿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特别提示音。这是他设置的,只有推送重大商业新闻时才会响起。
他划开屏幕,瞳孔在看清标题的瞬间,猛然收缩。
《惊爆!顾氏集团总裁顾屿涉嫌非法转移资产,与环亚科技秘密协议曝光!》
标题用的是最耸动、最博眼球的字眼,配图赫然是他昨晚和张总在会所包厢里握手的照片,角度刁钻,拍得极其清晰。
更致命的是,报道中附上了一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清单,罗列了他通过海外空壳公司进行的一系列隐秘投资和资产转移记录,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这篇报道就像一颗精准投下的炸弹,在他平静无波的商业帝国里,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砰!”
顾屿手里的勺子掉进碗里,发出一声脆响。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那张永远从容不迫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怎么了?”林浅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担忧,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
顾屿没有回答她。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滑动,大脑飞速运转。
是谁?
照片是昨晚的,说明泄密者就在那个饭局上!张总?不可能,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其他人?都是他信得过的心腹。
还有这份资产清单……这绝不是普通人能拿到的东西。这是他最核心的秘密,连公司董事会都无人知晓!
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他毫无察白的情况下,将他最隐秘的底牌掀了个底朝天?
一瞬间,无数个名字在他脑海里闪过。商场上的死对头,公司里觊觎他位置的元老,甚至……沈聿。
对,一定是沈聿!那个被他彻底击败的丧家之犬!一定是他不甘心,在背后搞这些阴损的招数!
顾屿的眼神变得阴鸷狠厉,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餐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顾屿?”林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伸手想去碰他的胳膊,“你别吓我,出什么事了?”
她的触摸让顾屿回过神。他看到林浅那张写满了担忧和恐惧的小脸,心里那股无处发泄的暴怒,稍微平复了一些。
不能在她面前失态。她是他的作品,是纯洁无瑕的,不应该被这些肮脏的事情污染。
他深呼吸,将手机屏幕按熄,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是压抑的惊涛骇浪。
“没事。”他抓住林浅的手,她的手很凉,微微发抖,“公司出了点小问题,需要我马上去处理。”
他说着,声音沙哑得厉害。
“严重吗?”林浅的眼睛里蓄起了水汽,看起来脆弱又无助,“我……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你什么都不用做。”顾屿站起身,反手将她揽进怀里,用力抱了一下。她的身体很软,带着让他安心的香气。在这一刻,这个怀抱仿佛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
“你只要乖乖待在家里,画你的画,等我回来。”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语气是命令,也是安抚,“普罗旺斯的行程,不会变。”
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一切还在掌控之中。行程不会变,他的生活,他的一切,都不会因为这点小麻烦而改变。
“嗯。”林浅在他怀里点点头,声音闷闷的,充满了依赖。
顾屿松开她,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餐厅,抓起玄关的西装外套,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林浅还维持着那个被拥抱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秒钟后,她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所有的担忧、恐惧和脆弱,都像潮水一样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她走到餐桌旁,拿起顾屿刚才用过的勺子,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上面残留的粥。
然后,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清亮干练的女声:“怎么样?”
“他走了。”林浅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顾屿的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清晨的宁静,绝尘而去,“鱼饵,已经撒下去了。”
电话那头的苏晴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没人能抵抗得了这种‘惊喜’。他怀疑到你头上了吗?”
“他?”林浅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在他眼里,我只是一只没有爪子的猫。他现在,大概正在怀疑他所有的商业对手,甚至包括沈聿。”
“沈聿……”苏晴顿了顿,“你确定要把他也牵扯进来?”
“为什么不呢?”林浅看着窗外,城市的轮廓在阳光下清晰无比,“当年那场戏,他不是也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吗?观众都还没离场,主角怎么能先走。”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重量。
“你小心点。”苏晴叮嘱道,“顾屿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更狠。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林浅淡淡地说,“不过,一条被蒙住了眼睛的疯狗,再狠,又能咬到谁呢?”
她挂断电话,将手机随意地扔在沙发上。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眯起眼睛,像一只真正慵懒的猫。
只是这只猫,刚刚亮出了她收敛了两年的、锋利无比的爪子。
***
顾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公关部总监和法务部主管站在巨大的办公桌前,头垂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顾屿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铁青。短短一个上午,公司的股价已经断崖式下跌了近15个百分点,蒸发的市值是一个天文数字。各大财经媒体的电话快把公关部打爆了,董事会的成员们也纷纷打来电话质问。
他建立的商业帝国,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地震。
“查得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技术部总监满头大汗地汇报:“顾总,那篇报道的源头是一家海外的自媒体,注册信息是假的,IP地址经过了十几层跳转,根本追查不到。而且……他们放出的资料,全都是真的。”
“废话!”顾屿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我当然知道是真的!我要知道的是,这些东西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泄露照片的源头,我们还在排查昨晚所有可能接触到您的人。但是……那份资产清单……”法务主管艰难地开口,“顾总,这份东西,除了您自己,就只有经手办理的瑞士那家私人银行才有了。我们……我们怀疑是银行内部出了问题。”
“不可能!”顾屿断然否定,“那家银行的保密级别是全球最高的。而且,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他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视,最后落在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身上。那是他的特助,陈默。
“陈默,”顾屿的声音冷了下来,“昨晚的饭局,所有人的背景,你都查清楚了吗?”
陈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锐利:“查清楚了。张总那边的人,都是跟了他很多年的老人,身家清白,没有和我们任何一个对手有过来往。我们自己这边的人,也都是核心团队,跟了您至少五年以上。”
“五年?”顾屿冷笑,“五年足够让一个人彻底改变了。”
他的脑海里,沈聿那张脸越来越清晰。三年前,他用雷霆手段收购了沈聿父亲一手创办的公司,让沈家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沈聿当时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而林浅,就是他从沈聿身边夺过来的,最让他得意的一件战利品。
难道,这一切都是沈聿的报复?他蛰伏了三年,就是为了今天?
顾屿的手机又响了,是他父亲打来的。他烦躁地掐断,将手机扔到一边。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曾几何时,他站在这里,感觉自己像这座城市的王。而现在,他却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
不,他不会输。
他绝不会输给沈聿,那个手下败将。
他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狠戾而坚定。“查!给我把沈聿这三年的所有动向,查个底朝天!还有,联系瑞士银行,我要知道究竟是谁动了我的账户!”
“是!”
众人领命,匆匆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顾屿疲惫地坐回椅子上,捏了捏眉心。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林浅发来的信息。
“老公,你还在忙吗?不要太累了,我给你炖了汤,晚上回来喝,好不好?”
信息后面,是一个乖巧点头的表情包。
看着这条信息,顾屿心中翻涌的暴戾和不安,奇迹般地被抚平了许多。
是啊,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他,至少,他还有林浅。
他还有这个永远纯净、永远爱他、永远属于他的女孩。她是他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和慰藉。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回复道:“好。等我。”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看似平常的回复,正中那个“纯净女孩”的下怀。因为只有他回来,她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只有他深陷泥潭,痛苦不堪,却又对她深信不疑的时候,她才能给他……最致命的一击。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的客厅里熄灭。
林浅放下手机,脸上那个乖巧的、带着期盼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于冰冷的平静。
她没有开灯,任由自己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被霓虹灯点亮的城市。顾屿喜欢站在这里,感受那种掌控一切的权力感。而她站在这里,只觉得讽刺。
她转身走进厨房,打开砂锅的盖子。浓郁的鸡汤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里面加了上好的花胶和瑶柱,是顾屿最喜欢的味道。她用勺子轻轻搅动,看着乳白色的汤汁翻滚。
汤里当然不止这些。
还有一味从黑市上高价弄来的药。无色无味,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却能让人在精神疲惫时,放大情绪,瓦解意志,并且……睡得像个死人。
三年前,沈家破产,父亲从顶楼一跃而下。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被白布盖住的父亲,身边是哭到昏厥的母亲。而顾屿,那个罪魁祸首,正春风得意地接受着财经杂志的专访,庆祝他人生中最辉煌的一次收购。
他从沈聿身边抢走了她,把她当作战利品圈养起来。他以为她爱他爱到无法自拔,以为她纯净得像一张白纸。
真可笑。
他亲手将她从人间拖入地狱,又怎么会指望她开出一朵圣洁的莲花?
玄关处传来密码锁解锁的轻响。
林浅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柔无害的笑容。她快步走出厨房,像一只迎接主人的小鸟,扑向那个走进来的、满身疲惫的男人。
“老公,你回来啦!”
顾屿被她抱了个满怀,女孩身上熟悉的馨香和温暖的体温,瞬间驱散了他心头大半的阴霾。他收紧手臂,用力地将她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又疲惫。
“嗯,我回来了。”
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是被需要的。外界那些风暴,那些背叛的猜疑,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扇门外。
“我好想你。”他喃喃道,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
林浅仰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蓄满了“心疼”:“怎么这么憔悴?是不是公司又出什么事了?”
她伸出柔软的手,抚上他紧锁的眉头,一点点试图将那里的褶皱抚平。
顾屿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他怎么能怀疑任何人?怎么能让那些肮脏的事情,来污染他的阿浅?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餐桌旁,看到了那锅还在冒着热气的汤。暖黄的灯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温馨而真实。
“没什么大事,都解决了。”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想让她担心。
“骗人。”林浅嘟起嘴,亲自为他盛了一碗汤,推到他面前,“你的眼睛都红了。快喝点汤暖暖胃,我炖了好久的。”
顾屿看着她,目光柔软得能滴出水来。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大口。鲜美的汤汁滑入喉咙,熨帖着他疲惫的五脏六腑。
“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林浅又给他添了一碗,状似不经意地问,“是……沈聿又来找麻烦了吗?”
顾屿拿勺子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林浅。
林浅的眼神清澈而担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胆怯,仿佛只是猜到了那个最有可能的名字。“我……我就是随便猜的。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恨你。”
顾屿的目光瞬间又柔和了下来。
是啊,连阿浅都知道沈聿恨他。这根本就是一道明摆着的送分题。
他被公司里的那群废物气昏了头,居然还在怀疑身边的人。
“别担心。”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皮肤细腻光滑,“一个手下败将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这么说,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但他不想在林浅面前表现出来。她是他的净土,他不允许任何东西污染她。
“那就好。”林浅松了口气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快喝汤吧,不然要凉了。”
在她的注视下,顾屿喝完了整整一锅汤。药效混合着酒精(他在回来的路上喝了点酒)和疲惫,迅速地发挥了作用。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头脑也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我……去洗个澡。”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
“我扶你。”林浅立刻上前,像一根柔韧的藤蔓,支撑住他高大的身体。
将顾屿安顿在浴室,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林浅脸上的温柔笑容彻底消失。
她回到卧室,从画架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拿出另一部手机。
手机开机,一条加密信息弹了出来。
发件人:S。
内容只有一个字:“妥?”
林浅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击,回复:“妥。他已入瓮。A计划第二步,可以开始了。”
她删掉信息,将手机卡取出,用钳子夹碎,扔进马桶冲走。
做完这一切,浴室的水声正好停了。
顾屿裹着浴袍走出来,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他看到林浅,便朝她伸出手,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林浅走过去,任由他将自己抱住。
“阿浅,”他含混不清地呢喃,“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的。”林浅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我永远都陪着你。”
她扶着他躺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顾屿几乎是沾到枕头的瞬间就睡着了,呼吸均匀而深沉。
林浅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
这张英俊的脸上,此刻褪去了所有的精明和狠戾,只剩下毫无防备的脆弱。他大概在做什么美梦,嘴角甚至还微微翘着。
真可悲。
他以为自己拥抱着全世界,却不知道,他拥抱的,正是那个要亲手将他推下悬崖的人。
林浅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她没有去书房动顾屿的电脑,那里一定有最严密的防护。A计划的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密计算,她不需要冒险。
她走到客厅,从一个装饰性的画框背后,取出一个微型U盘。
这是顾屿公司的法务主管,张远,上周来家里吃饭时,“不小心”落下的。
张远是顾屿最信任的心腹之一,跟了他八年。没有人会怀疑他。
可惜,张远的女儿患有罕见的血液病,每个月都需要一笔天价的治疗费用。而沈聿,恰好能为他提供最好的医疗资源,以及……一个光明的未来。
林浅将U盘插进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里面是顾氏集团未来半年的所有海外投资计划,以及……一份备用授权人的名单。当顾屿的私人账户被冻结,或者他本人出事无法行使权力时,这份名单上的人,将有权动用他名下超过百亿的备用资金。
名单上,只有一个名字。
林浅。
顾屿到底是有多爱她,或者说,到底是有多自信,才会做出这样疯狂的决定。
林浅的指尖划过屏幕上自己的名字,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只有冰冷的嘲讽。
她将文件加密,发送到了一个指定的邮箱。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疲惫。她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不是顾屿的脸,也不是沈聿的脸,而是三年前,医院走廊里,母亲抓住她的手,用尽全身力气说的那句话。
“阿浅,不要哭。要让他们……百倍奉还。”
她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她要的,从来不只是钱。她要顾屿众叛亲离,要他一无所有,要他尝遍她曾经尝过的所有痛苦。
要他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一片幽蓝。她拔出U盘,动作流畅地执行了低级格式化,确保任何数据恢复软件都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另一支被她藏在沙发缝隙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苏晴。
“货物已签收。天亮后,好戏开场。”
苏晴,那个在金融圈杀伐果断,从不拖泥带水的女人,连信息都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林浅的指腹摩挲着冰冷的手机屏幕,可以想象出电话那头,苏晴正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是运筹帷幄的冷静。
片刻后,手机又震了一下。
“小心。”
仅仅两个字,却让林浅紧绷的神经有了一瞬间的松弛。她知道,苏晴也是从泥沼里爬出来的人,她们是同类。
林浅删掉信息,将这支手机也关机。
她赤脚走回卧室,地板的凉意从脚底一直窜到心脏。顾屿睡得很沉,眉头舒展,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仿佛正沉浸在拥有全世界的美梦里。
有那么一秒,林浅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三年前的一个雨天,顾屿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将浑身湿透的她整个揽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他说:“阿浅,以后我就是你的伞。”
那时的温暖,此刻却像烙铁,烫得她心口剧痛。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然后猛地攥紧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痛楚让她清醒。
她不能心软,永远不能。
她收回手,转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窗帘的一角。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风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