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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不如,我们来聊聊你母亲的手术费,怎么样?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毫无征兆地刺入林浅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画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提醒着她这不是一场噩梦。

林浅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变成了脆弱的灰白色。她维持着那个被捏住下颌的姿势,泪水凝在睫毛上,忘了滴落。

手术费。

那笔曾经将她从地狱拉回人间的钱,那份她以为是此生最大幸运的馈赠,此刻,被顾屿用最云淡风轻的语调,变成了钉死她的最后一颗棺材钉。

她的尊严,她的爱情,她这三年来小心翼翼维护的婚姻,在这一瞬间,被这句话彻底剥光,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难堪。

顾屿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片烧尽后的灰烬。

他松开了手,指尖残留的细腻触感仿佛在灼烧他的皮肤。他嫌恶地在裤缝上擦了擦,好像刚刚碰了什么脏东西。

“一百五十万。”他开口,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情绪,像在宣读一份与他无关的财务报表。“三年前,你母亲心脏搭桥手术的全部费用。我记得没错吧?”

林浅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当然记得。

那个数字,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骨头上。

三年前,母亲病危,躺在ICU里,每天都是一笔天文数字。她四处求人,借遍了所有朋友,卖掉了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依然是杯水车薪。

那时候,沈聿的公司刚刚倒闭,自身难保,负债累累。她甚至没敢告诉他阿姨病了。

是顾屿。

是顾屿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像一道光。

他没有多问一句,直接将一张卡放在她颤抖的手里。他说:“密码是你生日。不够再跟我说。”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遇到了神明。

可神明现在告诉她,所有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为什么不说话?”顾屿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是觉得这笔账算得不对,还是觉得……我给的价钱,不够买断你对沈聿的旧情?”

“不是的……”林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顾屿,你不能这么说……你不能这么侮辱我!”

“侮辱你?”顾屿笑了,那笑声低沉,却充满了裂痕,“在你画着别的男人,想着我们的婚姻‘结束了’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这是在侮辱我?”

他绕过她,走到那幅未完成的画前。

画上的男人眉眼温润,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沈聿。是他从未在顾屿面前展露过的,属于少年时代的,意气风发的沈聿。

顾屿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伸出手,拿起了画架旁的一杯水。

哗啦一声。

冰冷的水混着洗笔的颜料,尽数泼在了那张干净的画纸上。

青灰色的污水瞬间浸透了纸张,模糊了那张含笑的脸,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画中人的神采冲刷得支离破碎。

“啊!”林浅尖叫一声,本能地想去抢救。

可已经晚了。

画,全毁了。

她看着那片狼藉,就像看着自己被彻底撕碎的心。她慢慢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屿。

那个曾经连她切水果划破手指都会紧张半天的男人,此刻,亲手毁掉了她的心血,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酷。

“这就心疼了?”顾屿将空了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林浅,你告诉我,我这三年,算什么?”

“我算什么?”

他一声声地质问,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林浅的神经上。

林浅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三年的男人。他的眼睛里,曾经盛满了能将她溺毙的温柔,可现在,只剩下无边的寒冰和废墟。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她以为的深情,她以为的救赎,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建立在巨大信息差之上的,脆弱的沙上城堡。

而她,就是那个最可悲的,自欺欺人的小丑。

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慌乱和恐惧,而是混杂着无尽委屈和被逼到绝境的愤怒。

她猛地抹了一把脸,停止了哭泣。

“算什么?”她重复着他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一种燃尽所有情绪后死灰般的平静。

“顾屿,你又算什么?”

顾屿的眉心狠狠一跳。他没想到,她会反问。

“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林浅抬起眼,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像两簇幽冷的鬼火。

她一步步向他走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

“你问我你算什么?”她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那你先告诉我,三年前,那份直接导致‘聿风科技’资金链断裂、被强制清盘的匿名做空报告……”

她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清,极冷。

“……是你写的吧?”

轰!

顾屿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到了极致。

时间,再一次静止。

但这一次,窒息的人,变成了他。

他看着林浅的脸,那张他熟悉了上千个日夜的脸,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她脸上的悲伤和绝望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洞悉一切的冷冽。

她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是他职业生涯里最隐秘的一笔。那份报告他用了三个海外匿名账户接力发布,所有的操作痕迹都被他抹得一干二净。

那是他作为“猎人”的完美杰作,也是他心底最不愿触碰的阴暗。

她怎么可能知道?!

“你……胡说什么?”他的喉咙干得发紧,吐出的字句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虚弱。

“我胡说?”林浅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像淬了冰,“那份报告的分析模型,对‘聿风’内部财务漏洞的精准打击,还有那种咄咄逼人、不留余地的行文风格……顾屿,我跟了沈聿四年,他创业的每一步我都陪着。他把公司当孩子,所有的核心资料,我看过的比他手下的副总还多。”

“当时‘聿风’出事,所有人都以为是市场狙击,只有我觉得不对劲。那份报告,太‘懂’了。懂到……就像一个披着外人皮的自己人。”

“我查了很久,什么都没查到。直到后来……直到我认识了你。在你书房里,我看到你未完成的那些项目计划书,看到你分析对手公司的那些草稿……”

林浅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寸寸剖开他伪装出来的镇定。

“一模一样,顾屿。那种上帝视角般的傲慢,那种把所有变量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逻辑闭环,简直就是你的签名。”

“我当时告诉自己,是我想多了,是巧合。我不敢深想,我拼命说服自己,我爱上的男人,是一个温柔正直的人,他只是一个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的,我的救世主。”

“可现在看来,我错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沉,每一个字都砸在顾屿的心上。

“你不是救世主。”

“你是那个,亲手把他推下悬崖,再转身,向我这个幸存者……递出橄榄枝的魔鬼。”

魔鬼。

这个词,让顾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所有被背叛的痛苦,都被她这番话击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人扒光了衣服的小偷,狼狈地站在审判台前。

而审判官,是他曾经最珍爱的妻子。

“所以呢?”他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扭曲的声音问,“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嫁给我,是为了替他复仇?”顾屿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发了狠地想要反扑,“那你成功了,林浅!你这三年演得真好!好到我这个亲手写了那份报告的人,都差点信了你的爱情!”

“我没有!”林浅尖锐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我没有演!我跟你结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就是你!”

“我只是怀疑!只是一个不敢去证实的,可怕的念头!我爱你,顾屿!我那么爱你,我怎么敢去相信我爱的人,会是毁掉我整个青春的元凶?!”

“我宁愿当个傻子!我宁愿把这个念头死死地压在心底,一辈子都不去碰!”

她吼出最后一句,积攒了三年的恐惧和自我欺骗,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那今天呢?”顾屿死死地盯着她,“今天为什么要说出来?因为他回来了,所以你不用再装了,是吗?!”

他的质问,像一把钝刀,再次捅进林浅的心口。

是啊,为什么是今天?

林浅也问自己。

或许是因为他毁了那幅画。

或许是因为他用那一百五十万来羞辱她。

或许……只是因为她撑不住了。

这场建立在谎言和秘密之上的婚姻,太累了。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边的疲惫。

“顾屿,”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茫,“我们来做一个假设。”

“假设,三年前,我并不知道那份报告是你写的。我只是一个走投无路,被你‘恰好’解救的,沈聿的前女友。”

“那么你告诉我……”

她抬起头,迎着他赤红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个足以摧毁一切的问题。

“你当初在咖啡馆里第一次跟我搭话,到底是……真的对我一见钟情?”

“还是因为,你早就查清楚了我的身份,知道我是沈聿的女朋友,所以,你只是想看看,被你亲手击败的对手,他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或者,你只是想把这件‘战利品’,收入囊中?”

战利品。

这三个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顾屿脑中的混沌。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书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是这样吗?

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努力回想三年前的那个下午。

阳光很好,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洒在她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低着头,很专注地在画画,侧脸的线条柔和又安静。

他当时刚刚完成一个大项目,身心俱疲,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以为,那就是心动。

他以为,那就是一见钟情。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在遇到她之前,他的团队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分析“聿风科技”的全部。他们调查了沈聿,调查了他的家庭背景,他的教育经历,他的核心团队,当然……也包括他那位从大学就在一起,感情稳定的女朋友。

资料上,有她的照片,她的名字。

林浅。

所以,当他在咖啡馆里看到她的时候,他是真的“第一次”见到她吗?

还是,他的潜意识,早就认出了她?

那个他引以为傲的,所谓的“一见钟情”,到底是一场纯粹的浪漫邂逅,还是……一场精心计算过的,胜利者的巡视?

他想反驳,想大声告诉她“不是”,想告诉她他对她的爱是真的,不掺杂任何杂质。

可他说不出口。

因为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了。

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带着一种阴暗的、居高临下的心思,在欣赏着这个属于失败者的女孩?

他是不是,在享受着她因为走投无路而向他求助时,那种全然的依赖和信赖?

他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也在……欺骗他自己?

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啃噬着他所有的认知和信念。

他看着林浅。

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寂的悲哀。

她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他给不出的答案。

这一刻,顾屿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万念俱灰。

原来,他所以为的,被背叛的真相,根本不是真相。

原来,在这场婚姻里,他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甚至,他可能……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是他,用一份冰冷残酷的商业报告,毁了她的过去。

然后,又用一场自以为是的“深情”,困住了她的现在。

而他,竟然还妄图用那笔沾满了算计的钱,去审判她所谓的“不忠”。

何其可笑。

何其……可耻。

“我……”他艰难地开口,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烧红的炭,灼得他生疼,“我……”

他想解释什么,却发现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浅没有再追问。

她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曾经承载了她无数创作梦想的画室。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哭。

只是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顾屿,我们……真的结束了。”画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那声微弱的“咔哒”声,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顾屿的心上。

世界瞬间被抽离了所有声音。

他僵在原地,目光追随着林浅离去的方向,却只能看到一扇冰冷的门板。那上面还挂着她亲手编织的,一个用干花和麦穗做成的花环,曾经是他眼中岁月静好的象征,此刻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我们……真的结束了。”

她的话语,那么轻,那么飘,却又那么重,每一个字都化作尖锐的冰棱,刺进他的骨髓里,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思考。

结束了?

怎么会结束?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体。画室里还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混合气息,那是属于林浅的味道,是他曾经在无数个疲惫夜晚里寻求慰藉的港湾。

可现在,这味道让他窒息。

他的视线慌乱地扫过整个画室。墙上挂满了她的画,有明媚的风景,有灵动的小动物,还有……还有一幅尚未完成的,他的肖像。

画中的他,眉眼温和,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是她在阳光下捕捉到的,她眼中最温柔的模样。

可这张脸,现在看来,何其虚伪。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自我厌恶。

一见钟情?

他当时真的只是被她的安静和美好吸引吗?还是因为,那份躺在服务器里的,关于“聿风科技”的尽职调查报告,早就将“沈聿的女朋友”这个标签,烙印在了他的潜意识里?

他摧毁了她的前男友,一个她爱了很多年的人。然后,他像一个胜利的君王,巡视自己的战利品,用一场自以为是的“邂逅”,将属于失败者的她,纳入自己的版图。

他甚至享受着她对他的依赖。

当她因为事业不顺而沮丧时,他温柔地鼓励她,内心深处是否藏着一丝隐秘的优越感?看,没有我,你什么都做不好。

当她因为原生家庭而不安时,他信誓旦旦地承诺会给她一个家,这承诺里,又有多少是爱,多少是施舍?

“不……不是的……”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画室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爱你……”

可是,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他猛地冲过去,抓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他和林浅在海边的合照,她笑得灿烂,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颤抖着拨出她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一遍,又一遍。

冰冷的机械女声,成了对他最残忍的审判。

他终于脱力,身体顺着墙壁滑落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无边的悔恨和耻辱感,像黑暗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原来,他才是那个最卑劣的骗子,他骗了她,也骗了自己整整三年。

……

林浅走出画室所在的那栋旧楼,刺目的阳光扑面而来,晃得她眼睛生疼。

她没有哭。

眼泪似乎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和她的心跳一样,被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她只是走着,漫无目的地,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行人的欢声笑语,都变成了与她无关的背景噪音。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似乎无比拥挤。

咖啡馆里的初遇,雨夜里的拥抱,他单膝跪地时的誓言,婚礼上亲朋好友的祝福……一幕一幕,曾经让她觉得无比幸福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刀片,反复凌迟着她的记忆。

他说他是一见钟情。

她信了。

她以为,那是命运的恩赐,是她在经历了漫长而无望的等待后,终于等来的光。

可原来,那不是光。

那只是胜利者投下的,一道居高临下的、带着怜悯的影子。

而她,像一只趋光的飞蛾,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最终被烧得粉身碎骨。

何其可笑。

手机在口袋里固执地振动着,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那持续不断的振动,像一只催命的鼓,敲得她胸口发闷。

她终于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然后按下了关机键。

世界,终于彻底清静了。

她该去哪里?

回那个他们共同布置的家?那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谎言的气息。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

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忽然从混沌的思绪里浮现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国贸三期。”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

国贸三期,顶层。

苏晴刚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她单手扯下蓝牙耳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搞定。”她对助理扬了扬下巴,唇角勾起一抹干练的笑意,“让法务部准备合同,这次的估值,一分都不能让。”

“好的,苏总。”

助理话音刚落,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助理接起,说了两句,脸色有些为难地看向苏晴:“苏总,前台说……林小姐来了,她没有预约,但是……”

“让她上来。”苏晴几乎没有犹豫,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走向会客区。

她以为会看到那个抱着新画稿,兴冲冲来找她分享喜悦的林浅。

然而,当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走进来的那个人,让苏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林浅站在门口,身上是那件她最喜欢的米白色连衣裙,此刻却显得空空荡荡。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那双总是盛着星星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寂。

她就像一朵被暴雨摧残过的花,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走了。

“浅浅?”苏晴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过去,“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扶住林浅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仿佛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林浅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那么空茫地望着,好像隔着千山万水。

“先进来坐。”苏晴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强压下心头的惊疑,半扶半抱着将林浅带到沙发上坐下,并对门外探头探脑的助理递了个眼色。

助理心领神会,立刻关上了门。

“喝点水。”苏晴倒了杯温水,塞进林浅冰冷的手里。

林浅的手抖得厉害,水杯在手中“咯咯”作响,温热的水溅出来,洒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毫无反应。

苏晴再也忍不住了,她蹲下身,仰头看着林浅,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一丝哄劝:“浅浅,看着我。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顾屿那个混蛋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

“顾屿……”

听到这个名字,林浅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混杂着悲哀、荒谬和幻灭的情绪。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看着眼前的闺蜜,这个永远光鲜亮丽,永远无所不能的苏晴,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晴晴……”她终于开口,声音像破碎的玻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他说……他对我是一见钟情……”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攒说出下一句话的力气。

然后,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绽开。

“原来……是个笑话。”

苏晴的心狠狠揪了起来,她刚想开口安慰,却在对上林浅眼神的那一刻,猛然僵住。

林浅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问:“晴晴,三年前,‘聿风科技’的案子……你们公司,是不是也参与了?”

苏晴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

她握着林浅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尖都泛了白。

怎么会……

她怎么会知道?

那一瞬间,苏晴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是顾屿告诉她的?不可能,他没那么蠢。是她自己查到的?也不可能,她根本不关心这些商业上的事情。

看着林浅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苏晴第一次感觉到了慌乱。她那身在商场上历练出来的冷静和镇定,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浅浅,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一个辩解的字都说不出来。

是的,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当年那场堪称经典的恶意收购案,在整个投行圈都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顾屿的公司作为主导方,手段凌厉,快准狠,几乎没给“聿风科技”任何喘息的机会。而苏晴所在的公司,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作为业界顶尖的机构,她几乎全程关注了整个事件,甚至还和团队复盘过这次收购的经典操作。

她知道“聿风科技”的创始人叫沈聿。

她也知道,沈聿当时有一个从大学就在一起,感情很好的女朋友,是个画插画的,叫林浅。

所以,当后来林浅带着羞涩和甜蜜,告诉她自己遇到了一个叫顾屿的男人,并对他一见钟情时,苏晴内心的震惊,无人知晓。

她犹豫过,挣扎过。

要不要告诉林浅,她口中那个温柔体贴、如神祇般降临的男人,正是亲手摧毁她前男友一切的“刽子手”?

可看着林浅那张被幸福浸润的脸,她退缩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沈聿也早已出国,了无音讯。林浅好不容易才从那段失败的感情里走出来,遇到了一个看上去那么爱她、条件又无可挑剔的顾屿,她怎么忍心,亲手打碎她的幸福?

也许,顾屿是真的爱她呢?也许,那场收购只是商业行为,与感情无关呢?

她用无数个“也许”来说服自己,选择了沉默。

她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被埋葬。

可她忘了,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幸福,终究是空中楼阁。

看着林浅那双由死寂转为彻底失望的眼睛,苏晴知道,自己也成了这个巨大谎言的,一部分。

“你……也知道,对不对?”林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插进苏晴的心脏,“你早就知道,却什么都没告诉我。”

这一刻,林浅感受到的,是比被顾屿欺骗更刺骨的寒冷。

那是来自挚友的,背叛。苏晴的指尖冰凉,几乎要嵌进林浅的腕骨里。那力道,不像是抓握,更像是一个溺水者死死攀住最后的浮木。

可那浮木,却主动抽离了。

林浅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的手指。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我当时……我是想说的……”苏晴的声音干涩沙哑,商场上那个呼风唤雨的女强人此刻狼狈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是浅浅,你那时候那么开心,我怎么开口?我怎么忍心……”

“忍心?”林浅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里面空无一物,没有嘲讽,也没有笑意。

她抬起眼,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所以,在我兴高采烈地告诉你,我好像对一个叫顾屿的人动心时,你在想什么?”

苏晴的呼吸猛然一窒。

“在我纠结要不要主动追他,跑来问你的意见,你说‘喜欢就上啊,错过多可惜’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林浅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不重,却在她和苏晴之间平静的水面上,砸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在我第一次带他见你,紧张地问你‘他好不好’,你笑着说‘我的天,简直是神仙下凡,你赚大了’的时候……”

林浅停住了,她微微偏过头,仿佛再看一眼苏晴的脸,都是一种折磨。

“晴晴,你是不是觉得,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和他的股掌之间团团转,特别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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