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子玉依沈慕白之计,于府中设宴请柬端王旧部——皆是朝中与王府交好的大臣,一来为自己新近接替长兄耿明桓之职谢众人帮扶,二来也为稳固人心。苏文轩与陆惊风亦随父赴宴,席间沈慕白便坐在耿子玉左手边。
耿子玉率先举杯,杯中酒液澄澈映着烛火:“多谢各位叔伯赏光。子玉今日能站稳脚跟,全赖诸位长辈鼎力支持、不吝抬爱。如今旧党已除,我已修书告知家父,他特意嘱咐我代他敬各位一杯——愿往后我们同心共勉,共护朝堂安稳、江山永固。”话落,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举杯响应,酒液碰撞声清脆悦耳。礼部侍郎苏杭抚掌赞道:“好!不愧是端王之子,这气度风范,与王爷如出一辙!”锦衣卫指挥使陆战亦朗声笑言:“可不是嘛!我方才竟恍惚见着了年轻时的耿烈,连这举杯的模样都分毫不差!”
“各位叔伯谬赞了,”耿子玉谦声应答,话音未落,却蓦地想起长兄耿明桓——真正有父王之风的,分明是大哥。苦涩悄然漫上心头,连眉宇间都染了几分怅然。沈慕白将他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知他又念起旧事,遂放轻声音唤了句:“子玉。”耿子玉回过神,撞进沈慕白满含关切的眼眸,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无碍,转而笑道:“我为各位介绍,坐在我左侧的这位,想必诸位也略有耳闻——沈慕白。他虽以经商为业,自江南来京,却在扳倒太傅一党之事上居功至伟,诸多关键计策皆出自他手,这份功劳,他占了大半。”
沈慕白随即起身,执杯颔首:“小人沈慕白,敬各位大人一杯。”陆战当即举杯饮尽,爽朗道:“英雄出少年!沈公子有这般智谋胆识,果真是人中龙凤!不必多礼,快请坐!”“大人过誉了。”沈慕白恭敬回礼,待落座后方才放下酒杯。
“还有一事,我正想与各位叔伯商议,”耿子玉话锋一转,“明日早朝,我打算向陛下提议,为沈慕白请赏。不知诸位叔伯意下如何?”苏杭率先附和:“理当如此!沈公子有将相之才,怎可屈于商贾之身?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时,若能召他入朝效力,既能让他建功立业,也是朝廷之幸。”其余官员亦纷纷点头称是。“既如此,待我拟好奏折,便即刻呈给皇上。”耿子玉说着,再次举杯邀众人共饮。
宴席终在融洽欢洽的氛围中散去。耿子玉亲送众官员至府门外,待车马远去,才转身回府。刚踏入内院,便见沈慕白立在廊下等他,月光洒在他肩头,添了几分柔和。不等耿子玉开口,沈慕白已上前一步,目光温柔却带着几分无奈:“你怎么会突然提请赏之事?我做这些,从来不是为了谋差事、求功名。”他目光定在耿子玉脸上,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护着你在这朝堂里站稳脚跟,哪怕一直是个‘江南来的商人’,我也甘之如饴。”话落时,他指尖不经意擦过耿子玉的手腕,触到那点残留的酒意凉意,沈慕白指尖顺着耿子玉腕间的凉意往上,轻轻扣住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耿子玉身子微僵,随即放松下来,鼻尖抵上沈慕白的衣襟,闻到他身上清浅的墨香混着酒气,是独属于他的味道。“可你明明有经天纬地之才,总困在商贾身份里,太委屈了。”他声音放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的好,想让你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更高的地方,这不是谋功名,是我……想给你应得的尊重。”
沈慕白低头,唇瓣擦过耿子玉泛红的耳尖,声音低得像落在心尖的羽毛:“傻子。”耿子玉没说话,只伸手环住他的腰,连呼吸都慢了几分,沈慕白的吻落得又轻又沉,从耿子玉泛红的耳尖滑到下颌,指尖轻轻扣着他的后颈,像是捧着件易碎的珍宝。耿子玉睫毛轻颤,呼吸渐渐乱了。唇齿相依间,沈慕白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点克制的滚烫——他想把这人彻底揉进骨血里,吻至深处,沈慕白轻轻将耿子玉抵在廊柱上,耿子玉微微仰头,指尖插进沈慕白的发间,指腹蹭过他的耳廓,惹得沈慕白动作一顿,吻得愈发轻柔。
院中风声渐轻,灯笼的光晕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晃荡,连时间都似是慢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耿子玉才轻轻推了推他,耳尖泛红:“夜深了,别在廊下待着,小心着凉。”
沈慕白低笑一声,顺势牵住他的手,指尖相扣:“好。”两人并肩往内院走,月光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是要把这份温存,悄悄延续到往后的每一个日夜。
天还未亮透,耿府内院便已亮起烛火。耿子玉坐在案前,指尖捏着笔杆,目光落在铺开的奏折上——昨日宴席上答应为沈慕白请赏的内容,他已逐字斟酌妥当,连措辞都反复改了三遍,生怕有半分疏漏。
“怎么不多睡会儿?”沈慕白端着温热的茶走进来,将杯子轻轻放在他手边,目光扫过奏折上“沈慕白”三个字,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却还是柔声道,“朝堂之事本就繁琐,不必为我急在这一时。”
耿子玉放下笔,抬头看向他,指尖碰了碰温热的杯壁:“早呈上去,早让陛下看到你的功劳。再说,答应了各位叔伯的事,不能食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奏折里只提你献策之功,绝没半句强迫你入朝的话。”
沈慕白望着他眼底的认真,终究没再多说,只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好,都听你的。我已让人备好了早膳,吃完再去上朝,别空着肚子。”
耿子玉点头应下,将奏折仔细折好放进锦盒
早朝时分,金銮殿上烛火通明,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耿子玉手持笏板,上前一步躬身奏道:“陛下,此次整治贪污腐化,沈慕白于其中运筹帷幄,献诸多关键良策,实乃大功之人,臣恳请陛下予以嘉奖。”
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扫过耿子玉,淡淡吩咐:“呈奏折上来。”待太监将奏折捧至案前,他逐字看完,指尖轻轻敲击御案,突然开口:“沈慕白交代你这样说的?”
耿子玉本就对皇帝心存敬畏,闻言心脏猛地一缩,额角渗出细汗,却仍强撑着镇定回道:“臣所言皆是实情,绝无旁人指使,望陛下明察!”心底却翻起惊涛——皇帝何时对沈慕白有了忌惮?难不成慕白的身份当真不简单?
“嗯,你们的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皇帝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赏赐自然不会少。下朝后,传沈慕白进宫领赏。”
耿子玉松了口气,忙叩首谢恩。下朝后,他立刻派人回府接沈慕白,自己则在宫门外等候。见沈慕白赶来,他快步上前,先将领赏的喜讯告知,随即眉头紧锁,语气满是焦虑:“慕白,上次你进宫,陛下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为何突然问这个?”沈慕白沉声反问。
“陛下今日见我请赏,第一句竟问是不是你交代的!这太反常了,他是不是对你起了疑心?你快告诉我!”耿子玉攥住他的衣袖,眼神急切。
沈慕白沉默片刻,缓缓道:“或许吧。上次他便问过我做这些事的目的。你别担心,此事我去和他说就好。”
说话间,二人并肩入宫。刚到殿外,皇帝身边的刘公公便迎了上来,展开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此次整治贪污腐化功不可没,特封端王之子耿子玉为中书令,赏黄金万两;封沈慕白为御史大夫,赏黄金千两。钦此!”
二人叩首谢恩,正欲退下,却被刘公公叫住:“陛下口谕,宣沈御史单独觐见。”
耿子玉脸色一变,刚要开口询问,沈慕白却抬手按住他的手臂,轻声道:“子玉,你在宫门外等我片刻。”
“你千万莫要多言,若有变故,立刻找人传我!”耿子玉反复叮嘱,目送沈慕白跟着刘公公走进大殿,才忧心忡忡地转身退到宫门处等候。
殿内,沈慕白躬身行礼:“臣沈慕白,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皇帝靠在龙椅上,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你倒是有些能耐,连赵太傅那只老狐狸,都被你算计了一局,让朕刮目相看。”
“臣不敢当。”沈慕白垂首应道。
“有什么不敢当的?”皇帝冷笑一声,“这盘棋走到如今,你杀伐果断,哪一步露过怯?如今朝局已然一边倒,你倒说说,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沈慕白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皇帝的视线:“臣的下一步,还要看陛下何时公布臣的身世。”
“公布身世?”皇帝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你有把握掌控朝政吗?端王暂且不论,那有勇有谋的耿明桓已死,耿子玉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你拿捏他不难。可皇后背后的张家,张国公一直闭门不出,暗自发展势力,你做好准备对付他们了?单靠耿子玉,他身后那些旧部,会心甘情愿跟着你对抗张家吗?”
沈慕白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又缓缓松开,语气依旧平稳无波:“陛下既知臣能扳倒赵太傅,自然该信臣有对付张国公的法子。”他抬眸,目光落在御案上那方龙纹印玺。
皇帝指尖一顿,敲击御案的声音骤然停了:“你倒似乎比朕想象中更胸有成竹。”
“臣做的每一步,都为了让朝局安稳。”沈慕白语气微沉,“至于端王旧部,他们认的从不是世子的年纪,而是端王府护国安邦的初心。臣与世子同心,他们自然会信臣。”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何况,臣的身世一旦公布,朝中和丞相不合之人自会站到臣这边——这股力量,陛下想必也不愿浪费。”
皇帝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倒把人心算计得通透。只是沈慕白,你要记着,这江山终究是朕的,而朕的儿子不止你一个。”
“臣不敢忘。”沈慕白躬身行礼,“臣所求,不过是这天下太平。”
沈慕白刚踏出御书房的朱红大门,便见前方明黄色的轿辇伴着宫人的脚步声缓缓行来——正是皇后的仪仗。他脚步未停,坦然退至道旁,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轿辇的纱帘被风掀起一角,皇后斜倚在轿内,目光扫过他时骤然一凝,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边的锦帕。她抬手示意:“停轿。”
轿辇稳稳落地,皇后的声音透过纱帘传来,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你是何人?”
“回皇后娘娘,微臣乃新册封的御史大夫沈慕白,今日入宫谢恩领赏。”沈慕白垂首应答,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半分异样。
“沈慕白?”皇后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陡然冷了几分,“抬起头来。”
沈慕白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轿内。皇后盯着他的眉眼,瞳孔微缩,眼底寒光一闪而过,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姓沈?倒让本宫想起一人,瞧着竟有几分眼熟。这么多年过去,你倒是长这么大了。”
这话带着明显的试探,沈慕白却似未察觉,依旧躬身拱手:“微臣不知娘娘所言何意。家父姓沈,臣自然随父姓,祖籍江南,沈乃族中世代之姓,并无特别。”
皇后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语气里满是冷意:“好得很。既如此,你在京城便好好待着,莫要行差踏错,免得让远在江南的家人为你担心。”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微臣省得,多谢娘娘关心。”沈慕白语气未变,“臣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说罢,再次躬身行礼,转身便朝宫门方向走去,没有半分留恋。
轿内,皇后眼底的寒意渐浓,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这胆子,倒和从前一模一样,依旧是不知死活。等着瞧吧。”她抬手放下纱帘,声音恢复了平静,“起轿。”
明黄色的轿辇再次缓缓移动,渐渐消失在宫道深处,只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冷意,缠在清晨的宫风里。
与此同时,宫门外的耿子玉正来回踱步,指尖反复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眼看日头渐高,殿内却迟迟没有动静,他忍不住朝宫门内望了又望,心像被吊在半空——怕皇帝对沈慕白不利。
忽然,殿内传来脚步声,沈慕白缓步走出,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在看见耿子玉时,眼底才掠过一丝暖意。
“怎么样?陛下没为难你吧?”耿子玉立刻迎上去,攥住他的手腕,语气满是急切。
沈慕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放心,陛下只是问了些朝局的事,没别的。我们先回府,路上再细说。”
两人并肩离开宫门,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却没人注意到,沈慕白藏在袖中的手,指节已微微泛白——他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