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溪柔只觉脸颊发烫,似被灶火燎过一般,可刘汉云这话偏是实情——她自出烽燧堡后,便一路尾随,说是”自己跟来”,半分不假。她偷眼瞧去,见刘汉云眉梢似有若无地一挑,像是藏着丝笑意,却又快得教人捉摸不定,只留她独自窘迫。
王萍哪知其中纠葛,只当二人是结伴同行的江湖客,当即拍手笑道:”既如此,某这屋舍宽敞,你们且住一间,床榻虽不算大,挤挤倒也暖和。”
“两间!”蒋溪柔忙抢在刘汉云前头开口,声调都紧了几分。她能觉出刘汉云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几分玩味,却未出言反驳。王萍愣了愣,随即了然似的笑了笑——许是这姑娘面皮薄,又或是刘汉云素来独往,未曾带女子同行过。
蒋溪柔心下暗忖:何等女子,才敢与刘汉云同处一室?这男子冷硬如冰,眼神里藏的锐利,比匈奴弯刀还要慑人,寻常女子见他,怕不是要退避三舍?更莫说同榻而眠,怕夜里都要被他一身寒气冻醒。
正思忖间,刘汉云忽开口打断她的思绪:”王云虎可曾到来?”
这声不高,却让蒋溪柔心头一震——王云虎?莫非是刘汉云要等之人?她当即竖起耳朵,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只盼能从他们对话中,多探些贪狼部落的消息。
王萍手中汤勺顿了顿,摇头道:”尚未见人影。你等他?”
“嗯,”刘汉云点头,语气平淡,”昨日该到,今日未至,或许明日便来。”
“那小子命硬,除非被乱箭射穿心口,否则定会来此报到。”王萍笑道,语气里没多少担忧,倒像是笃定他不会出事,只是对这王云虎,显然不及对刘汉云热络。
她转过身,又看向二人:”你们一路奔波,定是饿了?某这锅里炖着肉汤,再烙几张饼,你们垫垫肚子。”
桌旁那三个喝酒的汉子,早停了说笑,目光齐刷刷落在蒋溪柔身上,带着几分漠然好奇——许是这偏僻村落,少见外来女子,更别说蒋溪柔这般模样,虽衣沾尘灰,却难掩眉目间的灵秀之气。
刘汉云却摆手:”不必了,萍姐只需告知住处便可。”
“这有何难?”王萍指指木屋南侧,”那几间房都空着,你们随意挑两间便是。”她见刘汉云眼中似有疑虑,又笑道,”这几个小子,平日能在地上铺层草睡觉就偷笑了,哪敢与你们争床榻?”
其中一个络腮胡汉子听了,眉头一皱,却不敢反驳。蒋溪柔看在眼里,心下暗忖:这王萍个头不大,气势倒足,想来平日在这村中,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那些汉子都惧她几分。
王萍心思活络,见蒋溪柔鬓发散乱,衣沾泥灰,便知她定想梳洗,当即道:”看你这模样,定是想沐浴解乏。吾这就去烧热水,待会给你送去。”说着又转向刘汉云,”刘汉云,你去帮我多提几桶水,再把后院浴盆搬来——那玩意儿沉,你力气大,正好搭把手。”
“吾自己来就好。”蒋溪柔忙插嘴,她素来不愿欠人情,更何况是刘汉云。
王萍动作一顿,看她一眼,语气带着提醒:”那浴盆是松木所制,灌满水后足有百来斤,你一个姑娘家,搬不动的。”
“吾到溪里洗。”刘汉云不等蒋溪柔再开口,便转身向门口走去。只是转身刹那,他脑海里竟不受控地浮出蒋溪柔在溪边沐浴的景象——月光下的溪水,映着她的身影,该是何等模样?这念头刚起,便让他心头一热,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不可!”王萍急急唤住他,”卫鸿正在溪边沐浴!你若贸然前去,吓着他事小,若是扰了他兴致,某往后一月的乐子可就没了!”
刘汉云闻言,嘴角竟勾出一抹浅笑,那笑容落在蒋溪柔眼里,教她心头又是一跳——这还是她首见刘汉云笑,褪去了平日冷硬,倒多了几分人气,不再像个冰冷木偶。她只觉脸颊又开始发烫,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待那几个汉子吃完酒散去,蒋溪柔已凭着一股韧劲,将浴盆从后院搬到房中。王萍也烧好热水,提桶进来,见那几个汉子还在门口磨蹭,便叉腰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出去!这位姑娘要沐浴,需得清静!”
几个汉子见状,忙嬉笑着走了。王萍掩上门,又转身落锁,才回头看向蒋溪柔,见她眉尖微蹙,似有顾虑,便笑着宽慰:”你放心,卫鸿那小子就算拿着斧头赶他们,只要到了饭点,他们还是会凑过来。不过此刻,他们可不敢扰你。”
说着,她将皂角膏倒入浴盆,又递过一把软刷:”快洗吧,热水再放就凉了。”
蒋溪柔本想等王萍走了再洗,可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咬咬牙,开始宽衣解带。待她赤身泡进热水里,才长舒一口气——连日疲惫,仿佛都被这热水冲散了。她告诉自己,既到这般地步,还顾什么羞怯?
王萍在一旁收拾桌子,蒋溪柔望着她背影,心里盘算:王萍与刘汉云相识多年,定知他不少底细。若能从中套些话,或许能更快找到贪狼部落。
犹豫片刻,蒋溪柔还是开口:”萍姐,你与刘汉云相识很久了?”
“可不是嘛,”王萍头也不回,手上动作不停,”得有十来年了,具体多少年,倒记不清了。”
这话出口,便没了下文。蒋溪柔还想再问,王萍却先开了口:”你这一路,还要走很远么?眼看冬天就要来了,漠北的冬天可不好过,风跟刀子似的,能把人冻僵。”这话里,满是善意提醒。
蒋溪柔心里一动——王萍倒不是个爱打探隐私的人,这般问,不过是出于关心。她若再追问刘汉云之事,反倒显得刻意,说不定还会引王萍反问。思及此,蒋溪柔便压下念头,轻声答道:”不算太远,再走几日便到了。”
待蒋溪柔洗得差不多,王萍提来一桶冷水,帮她冲掉身上皂角泡沫。蒋溪柔站起身,刚想拿衣服,却猛地尖叫一声——她的衣服,竟被王萍泡在了旁边木盆里!
王萍也被她吓了一跳,手中动作顿住,忙问:”怎么了?莫不是来了匈奴人?”
“比匈奴人还糟!”蒋溪柔苦着脸,指指木盆,”吾的衣服,全被你泡水里了!这是吾唯一的一套衣服啊!”
王萍这才反应过来,拍拍额头,笑道:”吾当是什么大事呢!你放心,吾这就拿去烤,明早一准能干。”
“可今晚怎么办?”蒋溪柔急了,总不能裹着浴巾过一夜。
王萍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还能怎么办?睡觉呗!裹着浴巾,钻进被窝里,保准暖和。”
蒋溪柔无可奈何,只好接过王萍递来的粗布浴巾,裹紧身子:”吾睡哪间房?”
王萍指指南侧几扇门:”那几间都一样,你随便挑一间。”她又指指北侧一扇门,”那是某与卫鸿的房间,你夜里若有事,尽管唤我们。”
蒋溪柔撇嘴:”吾这模样,哪敢四处晃荡?”说罢,她随意挑了一间靠里的房,推门走了进去。王萍的笑声还在门外回荡,听得她耳根都红了。
房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块毡子,还有一个挂衣的木钩。蒋溪柔掩上门,才发现门无门闩,只能虚掩着。她摸黑走到床边,褪去浴巾,钻进被窝里——被褥倒是干净,还带着淡淡日晒气味,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
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刘汉云和卫鸿说话的声音,想来是他们从溪边回来了。蒋溪柔听着那模糊对话声,眼皮渐渐沉重,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晨曦透过窗缝,洒在床榻上。蒋溪柔一睁眼,第一个念头便是——衣服还没干!她裹紧被子,不敢出声,生怕进来的不是王萍,而是刘汉云或是卫鸿,那可就尴尬了。
正忐忑间,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紧接着是王萍的声音:”溪柔姑娘,醒了吗?”
蒋溪柔松了口气,连忙应道:”醒了。”
王萍推门进来,把一叠折叠整齐的衣服放在床脚,笑道:”这是吾一早烤干的,还带着热气呢,你赶紧穿上,出来用早餐。”
蒋溪柔掀开被子,拿起衣服——粗布料子,十分干净暖和。她快速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只见餐桌旁已坐两人:刘汉云和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想来便是卫鸿。
餐桌上摆着不少吃食:冒着热气的玉米饼、金黄酥脆的烤羊排、油亮亮的煎鸡蛋,还有一壶热茶,香气扑鼻。刘汉云正低头吃着饼,见蒋溪柔过来,只抬眼瞄了她一下,便又低下头,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卫鸿倒是热情,笑着朝她点头:”姑娘,早啊。”
蒋溪柔在刘汉云旁边的空位坐下,偷偷打量卫鸿——他个头不高,却结实得很,脸上线条硬朗,尤其是下巴上的胡茬,透着几分悍气,可那双眼睛却很真诚,让人看着心里踏实。再看王萍,也是小巧玲珑模样,二人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般配夫妻。
正吃着,外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跟着走进两个汉子,其中一个高声喊道:”萍姐,再来两份早餐,某赶早要去镇上!”
“要多少份都有,自己动手盛!”王萍笑着应道,手里还在煎着蛋。
蒋溪柔正低头喝茶,忽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其中一个汉子的眼神——那人正肆无忌惮地盯着她,嘴角还挂着一抹轻佻的笑,全然不顾她眼里的厌恶。
蒋溪柔心里一阵反感,刚想别过脸,却见刘汉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眉头也皱了起来,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直直射向那个汉子。那眼神里的寒意,比窗外冷风还要刺骨,吓得那汉子猛地收回目光,讪讪地拉着同伴去盛早餐了。
看到这一幕,蒋溪柔心里忽然一动——这场景,竟让她想起了贪狼。往日在匈奴部落里,若有汉子敢这般盯着她或是小慧,贪狼也会这般怒目而视,像一头护着领地的猛兽,不容任何人侵犯。
一想到贪狼,蒋溪柔心里便涌起一股期盼——她相信,贪狼一定会来找她,他是她在这乱世里唯一的依靠。而刘汉云,只会让她感到一阵阵寒意,仿佛随时都会被他算计。
那汉子识趣地没再看她,可蒋溪柔却没放松警惕。她看得出来,刘汉云并非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至少与男女之情无关,可他却不容别人对她有半分觊觎。想来,他不过是把她当作找到贪狼的筹码,怕她出了岔子,误他大事。
蒋溪柔暗自思忖:她跟着刘汉云,本是想借他之力找到贪狼,可刘汉云的计划,怕是与她所想大不相同。她必须小心谨慎,绝不能让他坏了自己的事。
用过早餐,天刚亮,草地上还沾着露珠,刘汉云便起身对卫鸿说:”走,去前哨看看,探探消息。”
卫鸿应了一声,二人便牵着马出了门。一路上,只有马蹄踏在草地上的”哒哒”声,单调得很。卫鸿耐不住寂寞,侧过头看向刘汉云,笑道:”方才那姑娘,长得可真俏,眉眼还清秀。”
刘汉云”嗯”了一声,没多说话。他知道卫鸿想说什么,无非是调侃他带了个女子同行,可他不愿扯到这话题上——蒋溪柔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通关碟”,是找到贪狼的关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卫鸿却没打算就此打住,又道:”昨日看她搬浴盆的样子,手脚倒灵活,不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气质也不错。”
刘汉云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她是吾进须卜氏部落的钥匙,没她,吾找不到贪狼。”
卫鸿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有些不赞同地说:”你确定贪狼还想要她?说不定,他只是想报复——毕竟,她是从他部落里逃出来的。”
“不是报复。”刘汉云摇头,语气笃定,”贪狼是想把他的女人找回去。去年,他特地攻打了收留过她的烽燧堡,只是没想到,她早就撤离了。”
在没见到溪柔之前,刘汉云曾从军方报告里推测,贪狼这般疯狂,或许是为了找回他的儿子。可他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匈奴勇士素来不看重子嗣,更不会为了一个孩子,屡次兴兵动武。直到见到蒋溪柔,他才彻底明白:贪狼要找的,从来都是这个女人。
刘汉云暗自告诫自己:他才不在乎蒋溪柔最终的选择,不管她是想跟着贪狼,还是另有打算,只要她能把自己带到贪狼面前,便够了。
卫鸿见刘汉云脸色沉了下来,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心里清楚,刘汉云素来擅长掩藏情绪,哪怕心里翻江倒海,脸上也未必能看出半分。有时候,卫鸿会忍不住好奇:刘汉云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把自己的心思藏得这么深,连半分情绪都不肯外露?可他也知道,刘汉云不愿提及过往,若是追问,反倒会伤了两人的情谊,所以他从未开口。
二人到了前哨,却没见到王云虎的身影,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们只好在哨站里待了一天,看着来来往往的商队,听着他们闲聊,希望能打探到些有用的讯息。可一整天下来,除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什么新鲜消息都没有。
另一边,在木屋里的蒋溪柔,正等着刘汉云回来。王萍是个闲不住的人,从早上起来就忙着家务:洗衣、做饭、打扫,一刻都不停歇。她没请帮手,却也不拒绝别人搭把手。蒋溪柔自小跟着杨兰若,也养成了勤快性子,见王萍忙碌,便主动上前帮忙,劈柴、挑水、择菜,样样都做得有模有样。
让蒋溪柔意外的是,王萍一旦放下戒心,话便多了起来。早上时,她还只是偶尔与蒋溪柔说几句话,到了下午,见蒋溪柔实在可靠,便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的事,像是把蒋溪柔当成了多年未见的好友。
“吾有个儿子,今年十八岁了,”王萍一边刷着锅子,一边骄傲地说,”去年从军去了,在张掖堡当差。吾这一辈子,没嫁过人,倒也不觉得遗憾,就是可怜了吾那儿子,从小没爹疼,好在有卫鸿帮衬着,教他读书写字,还教他拳脚功夫,才没让他去做了那游侠儿。”
蒋溪柔听着,心里却想起了乐儿和贪狼。乐儿还那么小,若是她能找到贪狼,乐儿便能有父亲在身边,不用像王萍的儿子这般,从小缺少父爱。可贪狼之前那般看重乐儿,会不会是因为乐儿的母亲小慧?如今小慧不在了,贪狼还会像从前那样疼爱乐儿吗?
蒋溪柔暗自下定决心:不管怎样,她都要找到贪狼,保护好乐儿,让他能在父亲的身边长大,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心愿。
正想得入神,王萍忽然问道:”溪柔姑娘,你跟刘汉云同行很久了吧?看你们的样子,倒像是认识了不少日子。”
这话让蒋溪柔猛地回过神,心里一紧,连忙说道:”没有没有,吾也是偶然跟他同路,他朝北走,吾要去的地方也在北边,便跟着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