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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残阳如血,斜坠于银色天际,云层被冻得发黑,寒气似无数钢针,穿透最厚实的皮裘,直往骨缝里钻。老妈妈枯瘦的手攥着两个女孩的胳膊,声音发颤:“快捡木柴!贪狼、媚儿,还有这帐篷里的人,都要靠这点火熬过今冬!”

蒋溪柔与媚儿沿着溪边走,积雪在靴底咯吱作响。未行数步,林中忽然窜出一道人影,衣衫褴褛如破絮,满脸污垢结块,身形却壮如熊罴——正是研种雄。媚儿惊得低呼,蒋溪柔眉峰一挑,冷声道:“让开。”

研种雄咧嘴做个鬼脸,涎着脸道:“姑娘这是安定下来了?”

“吾是贪狼的人,自然有立足之地。”蒋溪柔昂起下巴,脖颈挺得如出鞘长剑。

“那得看他要不要你。”研种雄语气里满是讥讽。

蒋溪柔忽然笑了,眼尾弯起却无半分暖意:“吾不担心贪狼回来如何安排——倒是你,怕他怕得狠吧?”

研种雄脸色骤变,狠狠啐了一口,转身便走。蒋溪柔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笑意更深:原来这羌人贩子,也有忌惮之人。媚儿仍在发抖,她碰了碰少女的手臂:“没事了,走吧。”

两人抱着木柴往回走,媚儿忽然发出一声欢喜的惊叫:“是贪狼!”

蒋溪柔抬眼望去,只见断崖小径上奔下八匹骏马,骑士与马匹皆绘着狰狞纹彩,纵使天寒地冻,袒露的胸膛仍在残阳下泛着古铜色光泽。三匹马上绑着俘虏,两个少女与一个幼童,皆是月氏人打扮,坐姿僵滞如木偶,眉宇间满是绝望——像极了三年前被掳来的自己。

她心中微动,却也明白:这些孩子终将被渴望子嗣的须卜部落家庭收养,不出半年,便会忘了故土,成了这草原匈奴人的一份子。

最前方的骑士正是贪狼,手中战矛斜指地面,身姿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言的疲惫。媚儿早已抛下木柴,飞奔过去。蒋溪柔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浅笑——这姑娘虽柔弱,倒还记着先把本分做了。她加快脚步,却未去迎勇士,反而转身进了贪狼的帐篷。

她知晓匈奴规矩:勇士归来,必先向族长须卜铁勒禀报战果,届时帐外会挤满人,听他们吹嘘厮杀的英勇,哪怕是小挫,也能说得如史诗般壮烈。这既是全族的士气,也是给少年人的榜样。

帐内昏暗,蒋溪柔在杂物中翻找,指尖忽然触到一把木梳——梳齿打磨得光滑,握在手中正好贴合。贪狼总爱让她在睡前梳发,说这样能让头脑清明,可他的枕边人,却是媚儿。她猛地丢开梳子,心口一阵发闷:这里是媚儿的地方,轮不到她来动感情。

“利口,来吧,贪狼要见你。”老妈妈的声音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忧色。

蒋溪柔跟着老妈妈走进大帐,帐内挤满了勇士,个个脸色沉如寒铁,无视旁侧女人的啜泣。帐中央的皮草上,贪狼半躺着,下身缠着厚厚的麻布,渗出暗红的血渍。媚儿跪在一旁,见她进来,眼中满是绝望。

蒋溪柔在贪狼身边跪下,他闭着眼,额上汗珠如黄豆般滚落。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寻了他三个月,见了面,却只剩沉默。

“利口,今日倒肯让舌头歇着了?”贪狼忽然睁眼,眼中竟有笑意。

蒋溪柔鼻子一酸,强忍着泪:“第一次。吾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琢邪山那次,你逃出来时,没想过吗?”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

“吾逃出来便找你们,却只看见横尸遍野。”她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贪狼忽然伸手,攥住她胸前的辫子:“还是草原色?”

“嗯。”

“吾儿的眼睛,还是阴天的灰?”

“阿提拉的眼睛,像篝火里松脂浮起的琥珀光。”她轻声道,“阿提拉很乖,也勇敢。”

贪狼点点头,手缓缓松开,眼帘再度垂下。蒋溪柔握住他粗糙的手,一旁的媚儿却哭出了声。她将贪狼的手放进媚儿掌心,低声问:“他知道你怀孕了吗?”

媚儿摇头。

“等他醒了,告诉他。或许是个好勇士。”

“他会高兴的。”

“嗯,他会高兴的。”蒋溪柔重复着,目光落在贪狼苍白的脸上,心中却如坠冰窟——他怕是撑不过今夜了。

次日清晨,贪狼的情况依旧,高烧不退。老妈妈说奥塔奇会来配药,蒋溪柔却不信——昨夜那老人说要杀小狼祭天,让狼魂替贪狼去死,结果半点用也没有。她怀中藏着汉人的伤药,却不敢拿出来——贪狼恨汉人,宁死也不会用汉人的东西。

她忽然想起去年秋日,两人在废弃的烽燧堡前争执。贪狼指着断垣残壁,怒道:“汉人只会盖些没用的房子,走了便成废墟!”

“汉人盖房,是为了永久居住,”她当时反驳,“为了防暴风,防天灾,为了让妻儿有个安稳的家。”

“那你们为何要来草原?”他更怒了,“这里容不下你们!”

如今想来,那时的争执,竟成了谶语。

“把媚儿带开,别让孩子看见老子这模样。”老妈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蒋溪柔牵着媚儿走到河谷边,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忽然,媚儿攥紧她的手腕,声音发颤:“是……是汉人!”

她抬眼望去,只见两匹骏马奔进营区,骑士穿着汉人的服饰,为首那人,竟是刘汉云。

营区的匈奴人瞬间戒备,手按在刀柄上,见两人双手扶着缰绳,弓弩未出鞘,才未动手。蒋溪柔心中一紧——刘汉云敢这样闯进来,定是有恃无恐。

“官兵一来就杀人……”媚儿抖得不成样子,让她想起了初到草原时的自己。

“他不是官兵,”蒋溪柔提高声音,又缓缓放缓,“他们只有两个人,伤不了吾。你看,他们离武器远远的,不是来厮杀的。”

媚儿仍在怕,拉着她要去找老妈妈。蒋溪柔望着刘汉云的背影,低声道:“吾随后就来。”

她看着刘汉云和同伴直奔族长须卜铁勒的大帐,心中五味杂陈——他是来抓自己的?还是来谈和的?更让她不解的是,为何自己会在乎他的看法?

她捡了些木柴,回到老妈妈的帐篷,果然听见她在发牢骚:“那两个汉人说,他们上司不满意我们跟钦犯交易!族长说,管他什么上司,不过是飞鹰扇翅膀的风!”

“族长让他们留下了?”蒋溪柔剥着核仁,不敢抬头。

“留了。”老妈妈叹口气,“可须卜铁勒老了,该下台了。”

蒋溪柔心中一震——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族长的不是。

当夜,族长的正室派人来叫她。她走进族长帐,见老人坐在火堆前,背挺得笔直,却对火焰的暖意毫无反应。她在帐后暗处站定,不多时,一道身影挡住了帐门——竟是刘汉云。

他盘腿坐在族长对面,用生硬的匈奴语开口:“你知道吾为何来。”

“知道。”须卜铁勒声音沙哑,“你比上次话多。”

“我们想谈和。你们意下如何?”

“太晚了。是你们先破了和平。”

“三年前,你们抢走一个叫蒋溪柔的汉人姑娘,杀了她的亲人。”刘汉云的话,让蒋溪柔和族长同时一怔。

“草原是我们的!汉人不该来抢!”族长怒道。

“这几年贪狼报复,杀了多少汉民百姓?”刘汉云声调不变,“琢邪山的官兵已受惩戒,血债早清了。”

族长指向蒋溪柔,刘汉云这才看见她,眉头一蹙。她会意,起身用流利的匈奴语翻译,字句间不自觉地偏向刘汉云。

“汉人向来不重承诺!”族长冷哼。

“若继续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刘汉云长叹,“罢手吧,你的族人会因你的明智而拥戴你。”

“我们不要和平!”族长拂袖而起,“不用再说了!”

刘汉云站起身,看了族长一眼,又深深望了蒋溪柔,转身出了帐。

***

蒋溪柔一夜无眠,天刚亮便去河边洗脸。晨雾未散,河水冰得刺骨,她正泼着水,肩上忽然搭上一只手。

“贪狼可能会死。”刘汉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转过身,见他蹲在身边,目光望着河面:“吾知道。”

“他死了,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无数次,却始终没有答案。

刘汉云转头看她,眼中的冷硬柔和了些许:“这地方不适合你了。跟吾回去。”

“回去?”蒋溪柔摇头,“宜禾城只有乐儿,吾会去接他。”

“宜禾城还有其他人,你认识的,不认识的。”他顿了顿,“肖明城死了,放火烧卫鸿木屋的事,他偿了命。”

蒋溪柔心中一震,看向他的手腕——果然有烧伤的疤痕。

“吾以为你困在火里,想冲进去救你,是王云虎拉住了某。”他声音低沉,“后来见你的马不见了,便知你往草原来了。”

她的泪忽然涌了上来:“你为什么……在乎吾?”

刘汉云望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炽热:“因为吾要你。”

蒋溪柔心口剧跳,却又想起乐儿,想起贪狼,想起这些年的草原生活。

“你在这里快乐吗?”他追问。

“没有不快乐。”

“快乐和不快乐,差得远。”他站起身,忽然话锋一转,“若须卜部落用呼衍古斯的武器杀汉人,你怎么办?”

“你要去追捕呼衍古斯?”

他点头:“吾已付了钱给研种雄,他不会再找你麻烦。”

蒋溪柔一怔:“你……买了吾?”

刘汉云笑了,伸手碰了碰她的面颊:“蒋溪柔,你是吾的人。记住就好。”

他转身离去,留下蒋溪柔站在河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又是气又是乱——这汉人,竟用这样霸道的法子,断了她的后路。晨雾中,远处的帐篷升起炊烟,她忽然不知,自己该留在草原,还是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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