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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朔风卷雪,洋洋洒洒,将贪狼部落的营帐裹在一片苍茫之中。帐外积雪初覆,映得天地间一片刺目白光,帐内却只燃着一堆微弱的炭火,映得四壁羊皮忽明忽暗。

蒋溪柔正为贪狼更换伤处的草药,见他呼吸渐匀,脸色也褪去了先前的灰败,心中稍安。这匈奴勇士前些时日与月氏人恶战,中了一箭,昏迷了三日三夜,亏得巫医奥塔奇用草药吊着性命,又经她悉心照料,总算捡回半条命来。

“利口,”贪狼忽然睁开眼,眸中虽仍带血丝,却已清明,“扶吾回自己帐中。”

蒋溪柔皱眉道:“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奥塔奇说……”

“吾是须卜氏部落的勇士,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帐里。”他声音虽弱,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帐外的族人闻讯赶来,七手八脚将他抬回主营帐。奥塔奇跟在后面,捻着颔下的山羊胡,嘟囔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没了吾的草药镇着,有你苦头吃。”话音未落,刚被安置到毡榻上的贪狼忽然身子一挺,双眼翻白,竟又昏了过去。

奥塔奇顿时得意起来,对着围观的族人扬声道:“瞧见了?吾说什么来着?这汉人女子的照料,怎及得上吾的祖传秘方?”

蒋溪柔脸上一热,却懒得与他争辩,只守在贪狼榻前,细细观察他的气息。正焦虑间,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族人的惊呼与马蹄声。她心中一动,掀起帐帘走了出去。

只见雪地里,一匹瘦马载着个血人踉跄奔来,到了营区中央才轰然倒地。马上那人滚落在雪地里,胸口插着一支羽箭,箭羽上的红缨已被鲜血浸透,与地上的白雪相映,触目惊心。他口中喃喃呓语,浑身滚烫,显然是发着高烧。

“是周随风!”有族人认出了他。这汉人先前曾随呼衍古斯来过部落,据说是在汉地犯了案子,逃到草原上来的。

奥塔奇挤在人群里,眯着眼打量着地上的血人,撇撇嘴道:“汉人就是麻烦,死不了也得折腾半死。吾可没闲心管他。”

蒋溪柔见周随风气息奄奄,胸口的血还在汩汩往外冒,心中一紧,几步上前道:“老妈妈,搭把手!”她指的是奥塔奇的妻子,一位懂些粗浅医术的匈奴老妇。

老妇一脸不情愿,却被蒋溪柔眼中的急切打动,嘟囔着上前托住周随风的双脚。两人半拖半拉,将他抬进了奥塔奇平日捣药的小帐。帐内弥漫着草药的苦涩气味,蒋溪柔将他平放于羊皮毡上,伸手去解他沾满血污的衣衫。

刚扯开衣襟,一股恶臭便扑鼻而来。那箭伤周围的皮肉已发黑溃烂,显然是受了感染。蒋溪柔眉头紧锁,望向老妇,对方却只是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她咬了咬牙,从腰间抽出短刀,在火上反复炙烤。刀刃映着跳动的火光,泛出慑人的寒芒。“老妈妈,按住他的肩膀。”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老妇虽百般不愿,还是依言按住了周随风。他此刻正处于半昏迷状态,被刀刃一碰,顿时痛得嘶吼起来,四肢剧烈挣扎。蒋溪柔眼疾手快,持刀划破溃烂的皮肉,黑红色的脓血顿时涌了出来。她额上冷汗直冒,却不敢停歇,仔细清理着腐肉,直到露出里面鲜红的新肉,才敷上草药,用麻布紧紧包扎好。

刚喘了口气,帐帘被掀开,媚儿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喜色:“利口,贪狼醒了,要见你。”

蒋溪柔心中一喜,却又回头看了看昏迷的周随风,犹豫道:“老妈妈,帮我照看他片刻。”

老妇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心里却在嘀咕:多死个汉人有什么打紧?反正汉人就像草原上的蝗虫,杀不尽、赶不绝。

蒋溪柔快步回到贪狼的营帐,只见他已能半靠在毡垫上,脸色虽仍苍白,眼神却亮了许多。“你来了。”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笑意,“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不是梦。”蒋溪柔在他身边跪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退了,看来是好转了。”

“找了你好几个月,”贪狼凝视着她,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蒋溪柔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我遇到个知道你们踪迹的人,便跟着来了。”

“他没跟你一起来?”

“他去找舍弟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他说舍弟不在这儿,便独自去了别处。”

“你却留下了。”贪狼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蒋溪柔默然点头,心中五味杂陈。她与他聊起乐儿,聊起部落的近况,却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个名字——乐儿的母亲,贪狼心中永远的痛。

待她回到小帐查看周随风的情况,再返回时,贪狼却皱起了眉头:“那汉人死了便死了,不值得你费心。”

“他也是一条性命。”蒋溪柔语气坚决。

贪狼冷哼一声:“草原上的规矩,弱肉强食。他活不成,是他自己没用。”

蒋溪柔默然。她知道匈奴人的生存法则,在这资源匮乏的草原上,怜悯是最奢侈的东西。可她终究是汉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消逝而无动于衷。

接下来几日,蒋溪柔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周随风身上。她日夜守在他身边,用雪水为他擦拭滚烫的身体,喂他喝熬得稀烂的米粥,耐心听着他胡言乱语的梦呓。老妇见了,忍不住数落道:“你这般折腾,他也未必活得下来,何苦呢?”

“他或许知道舍弟的消息。”蒋溪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执拗,“只要能问出泽林的下落,就算他死了,吾也甘心。”

老妇撇撇嘴,不再多言。

到了第二日夜里,周随风忽然睁开了眼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嘶哑地问道:“吾……吾会死吗?”

蒋溪柔心中一紧,俯身道:“不好说。但你若肯告诉吾,蒋泽林在哪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周随风惨然一笑,牵动了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蒋泽林……他跟呼衍古斯……陷在酒泉郡的营区了……马易……被狼群分食了……”

“呼衍古斯呢?”

“他……他丢下吾跑了……往西边去了,大概是去乌孙……”周随风喘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都怪那该死的烽燧戍卒……那燧长认出了呼衍古斯……吾杀了他,却也中了一箭……”

蒋溪柔心头一沉:“吾弟弟没犯法,他们凭什么抓他?”

“谁教他跟错了人?”周随风咳了几声,血沫从嘴角溢出,“跟呼衍古斯混在一起,不是钦犯也是钦犯了……”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海中浮现出泽林被押赴刑场的画面。汉律严苛,与匈奴人勾结者,轻则流放,重则斩首。她必须去救他!

正失神间,老妇端着一碗肉汤进来,见周随风醒了,皱眉道:“还没死?”

“给他热汤。”蒋溪柔定了定神,心中已有了计较。她可以让周随风带路,去酒泉郡找泽林。

周随风勉强喝了几口汤,蒋溪柔解开他的绷带,准备换药。刚一扯开麻布,那股恶臭便更浓了。老妇捂着脸,连声道:“吾不管了!这死人窟谁爱待谁待!”说罢转身就走。

蒋溪柔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把在火上烤得通红的短刀。她知道,必须再清理一次腐肉,否则周随风绝无生机。她走出帐外,想透透气,却见雪已停了,夜空露出点点寒星,远处传来几声狼嗥,凄厉得令人心头发紧。

她望着贪狼的营帐,心中一阵茫然。贪狼待她不薄,乐儿也依赖她,若是留下,她可以衣食无忧,甚至能得到整个部落的敬重。可泽林是她唯一的弟弟,她不能见死不救。

贪狼是匈奴的勇士,他懂的是刀光剑影,是部落存亡,却不懂她心中的姐弟之情。若是向他求助,他定会说:“一个汉人弟弟,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可惜?”

若是刘汉云在这儿……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她压了下去。她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回到小帐,她却愣住了。周随风胸口插着一柄匕首,鲜血染红了羊皮毡,双目圆睁,已然气绝。那匕首,正是他平日插在靴筒里的防身之物。

他竟是自绝了?蒋溪柔心中一寒,转身便往贪狼的营帐走去。

“他死了。”她对贪狼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他说泽林被汉军抓了,关在酒泉郡。吾要去救他。”

“不成。”贪狼的声音冷硬如铁。

“吾必须去。”蒋溪柔迎上他的目光,“泽林是舍弟弟,就像乐儿是你的孩子。你会眼睁睁看着乐儿死吗?”

“你是女人,不是战士。酒泉郡是汉军重镇,你去了就是送死。”贪狼挣扎着坐起身,胸口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如果你走,就再也不是吾须卜部落的人。利口已经死了,今后没人会认得你。”

蒋溪柔浑身一震。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匈奴部落,被除名就如同被判处了死刑,即使活着,也与孤魂野鬼无异。

媚儿在一旁急得直掉泪,拉着她的衣袖道:“利口,别走!贪狼只是气话!”

蒋溪柔摇了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吾必须去。”

她转身走出营帐,老妇站在帐外,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怜悯,却什么也没说。贪狼的话就是天意,没人敢违抗。

她回到小帐,取下周随风的弓弩和箭矢,又将那柄染血的匕首拭净,插进自己的靴筒。她最后看了一眼周随风的尸体,转身走出帐外。

“小云娜。”她轻声呼唤。

不远处的帐篷里,钻出一个梳着两条小辫的匈奴少女,正是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小云娜。“利口,你要去哪?”少女见她背着弓弩,神色有异,不由得吃了一惊。

“吾要去救舍弟。”蒋溪柔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满是不舍,“贪狼说,利口已经死了。”

小云娜脸色煞白,连连后退:“你不能走!被除名的人,是会被狼吃掉的!”

“吾不能丢下舍弟弟。”蒋溪柔笑了笑,泪水却滑落在雪地中,“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要记得,曾经有个叫利口的汉人姐姐。”

“吾会记得你的。”小云娜捂着嘴,泣不成声。

蒋溪柔不再回头,纵马转身踏入茫茫雪原。此时天已微亮,雪地上印着乌云孤单的马蹄印,很快又被风吹来的新雪覆盖。远处的营帐升起袅袅炊烟,那曾是她短暂的归宿,如今却成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寒风吹起她的发丝,露出一张沾满泪水却异常坚定的脸。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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