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能测试的日子，在一个多云微凉的清晨到来。沈惊蛰换上运动服，对着镜子将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偏白，但眼神比数月前多了几分沉静。林知夏提前去了诊所，餐桌上照例留着便签和早餐，旁边放着那个浅蓝色的文件夹。
派出所的大巴车上，气氛比平日活跃。同事们三三两两讨论着测试标准，交换着训练心得。沈惊蛰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小张在她旁边坐下，递给她一瓶功能饮料：“沈姐，给，补充体力。”
沈惊蛰愣了一下，接过饮料：“谢谢。”
“别紧张，”小张压低声音，“基础体能而已，你肯定没问题。”
车在训练基地停下。广阔的操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其他所的民警，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防滑粉的气味。沈惊蛰跟着队伍做完热身，感受着久违的、属于集体活动的喧嚣。这种喧嚣曾让她安心，如今却像一层薄纱，隔在她与世界之间。
第一项是握力测试。沈惊蛰站在仪器前，深吸一口气，稳稳握住手柄。她想起林知夏文件夹里的提示：专注于动作本身，而非结果。手臂肌肉绷紧，仪器上的数字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良好的数值。负责记录的同事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她只是平静地走到一旁等候。
立定跳远时，她排在队伍中段。前面几个年轻民警轻松跳出两米多的成绩，引来阵阵喝彩。轮到她时，四周忽然安静了些许。她能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好奇的，探究的，或许还有同情的。
她站在起跳线前，膝盖微屈。就在准备发力的一瞬，不远处射击场隐约传来一声枪响！那声音经过距离的削弱，其实很轻微，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身体瞬间僵硬。
耳边响起细微的嗡鸣。
眼前起跳线的白色标记开始模糊、扭曲。
要失控了吗？在这里？在所有人面前？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她猛地咬住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几乎是本能地按照林知夏指导的方法，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脚底与塑胶跑道接触的实感上，集中在膝盖弯曲的角度上，集中在呼吸的节奏上——
然后，奋力一跃。
落地时有些踉跄，成绩平平。但她稳稳站住了，除了脸色比刚才更白一些，没有任何异常。她沉默地走到队伍末尾，后背的衣物已经被冷汗浸湿一片。
最后一项是长跑。三千米，绕操场七圈半。这对曾经的她来说轻而易举，如今却成了最大的考验。不仅仅是对体能的考验，更是对意志的煎熬——漫长的跑动中，思绪最容易失控。
发令枪响，队伍如潮水般涌出。沈惊蛰保持着自己的节奏，落在中后位置。前两圈还算顺利，她努力将注意力放在调节呼吸和步伐上。但跑到第三圈时，疲惫感袭来，大脑的防御开始松动。
那些被她强行压制的记忆碎片，开始趁虚而入。
训练场上飞扬的尘土……
拆卸枪支时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执行任务前队友互相检查装备的专注侧脸……
还有……最后那声决定性的、震彻灵魂的枪响……
她的呼吸骤然紊乱，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汗水迷了眼睛，周围的景物开始旋转。放弃的念头如同诱人的毒蛇，缠绕上她的意识。
“沈姐！调整呼吸！跟着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小张，他不知何时放慢了速度，跑在她身侧，额头上也全是汗，眼神却带着鼓励。
沈惊蛰猛地回过神，看着身边这个年轻的同事，看着前方跑道上那些同样在坚持的身影。她不是一个人。
她重新聚焦于林知夏文件夹里那句简单的话：“如果感到困难，将大目标分解成小目标。”
完成这一圈。
再完成下一圈。
只关注脚下的每一步，只感受下一次呼吸。
她对着小张，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重新调整步伐，跟了上去。
冲过终点线时，沈惊蛰几乎虚脱。成绩勉强及格，但她坚持下来了。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肺里火辣辣地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小张递给她一瓶水，咧嘴笑道：“可以啊沈姐，跑完了就行！”
她接过水，手指还在微微颤抖，连拧开瓶盖的力气都没有。小张帮她拧开，她低声道谢，小口地喝着。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灼热。
回程的大巴上，比来时安静了许多，大家都累得不想说话。沈惊蛰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有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般的清醒。
她没有睡着，也没有陷入混乱的回忆。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肌肉的酸痛和汗水蒸发带来的凉意，感受着车辆行驶的轻微颠簸。
回到公寓时，天已经黑了。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林知夏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目光在沈惊蛰身上停留了片刻，没有询问测试结果，只是温和地说：“厨房有热汤。”
沈惊蛰站在玄关，看着灯光下林知夏沉静的侧影，看着餐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汤，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缓缓漫上心头。不是喜悦，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安宁。
她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鲜，暖意从胃里慢慢扩散至四肢百骸。
“我跑完了。”她突然开口，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
林知夏合上书，看向她，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了然的微笑。
“嗯。”
没有追问，没有评价，只有一个简单的肯定。
沈惊蛰低下头，继续小口地喝汤。窗外，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窗内，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和两个女人之间无声流淌的默契。
这一关，她算是过去了。
而下一关，她知道，还在前方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