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同志,你弟弟是你养父母亲生的吗?”
车厢里,忽然有个中年妇女带着莫名的恶意,眼神森森地盯着周夏木,一副夜叉模样,好像但凡她撒谎,就要被一群人手撕了。
唰唰唰。
原本七嘴八舌的议论,在这道质疑声中汇聚成一股绳,所有人都盯着周夏木,对关猛越的身世起了大疑心。
“阿沁嫂,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茬,关团长在外十年有余,哪有人一同房就怀孕的,还包男孩。”
“就是,天大的巧合也不至于,你看我们东方大姐,她生八个闺女,硬是没生出儿子。”
“有道理,有道理,我妈生了五个姐姐,夭折四个,我弟还是跟村里换的。”
好家伙。
一人开口,万树开花,车厢瞬间变成诉苦大会,纷纷讲述生平见闻,东家西家的各生多少闺女,还没拼出个男孩。
田菊巧了,一次就中,一次就生男孩。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说不定这什么周夏木是田菊亲生的,她放在野男人家里养着,等丈夫外出期间就领回自己身边,美其名曰:养女。
周夏木越听越离谱,气得牙牙咬,但她没有表露出来,佯装听不懂,乖巧得不像话,直到天色越来越阴,空气里弥漫着水汽。
司机老陈嘟哝了一句“糟糕,要下雨”,她心中有了主意。
“刘阿姨,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这位奶奶,她一直盯着我瞧,跟上次遇到的人贩子眼神一模一样,我有点害怕。”
噗。
刘爱美见要下雨了,搞不好要推车,一面带斗笠,一面笑着瞪了阿沁嫂一眼,对周夏木道:“哼,她就是个纸老虎,你叫她……阿沁奶奶。”
阿沁嫂气得眼皮子直翻。
她今年才38岁,儿子还没结婚,怎么就成奶奶,顶多就是个婶婶,但又不敢得罪有正式工作的刘爱美,只能将气撒周夏木身上。
“瞧你这乡下来的土鳖,没礼貌,把好人当人贩子,小心哪天被拐走,还帮人数钞票。”阿沁嫂骂骂咧咧道。
她闺女一眼相中才来安岳军区的关震禄,她这个做妈的,三番两次上门示好,想着帮闺女搞定这桩婚事。
哪知道被展师长家的阿银截胡。
人家是军区高级别的干部,闺女比不上展银,母女只能心甘情愿接受现实。
可这边才翻篇呢,半路杀出个粗鄙不堪的村妇田菊,把阿沁嫂一家人气得人仰马翻。
闺女哭着跑回家。
她委屈道:“妈,人家是比不上展银,可田菊算哪根葱?一个乡下来的妇女,又黑又丑,还没文化,比街上的乞丐也不如,我哪里比她差?呜呜呜——”
从此,阿沁嫂对田菊恨之入骨。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田菊劳什子养女周夏木,见小丫头不是印象中又黑又糙的村妞,反而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心里的妒恨和恶意狂卷袭来,压都压不住。
“阿沁,奶奶,你说的没错,我乡下来的,昨天无意听人说一句话,不知道什么意思,你教教我吧,”周夏木眯眼笑。
见小家伙服软,阿沁嫂抬起高傲的头,翻白眼:“乡下来的就是不入眼,说出来听听,让你长点见识。”
“听说这话有两头,前头一句,后头一句的。”周夏木。
“连谚语都不懂,没见识。”阿沁嫂冷嘲热讽。
周夏木眨巴眼睛,大大“哦”了一句。
她见车厢里所有人都安静了,默默等着她开口问,心里憋着笑。
“是这样的,狗咬叫花子,阿沁奶奶,后面是啥来着?”她粉嫩的唇瓣抿着,一副虚心求教的小模样。
“畜生也欺人!”
刘爱美第一个抢答。
一喊完,她意识到犯错误了,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唰。
车厢里的人个个拿眼看向阿沁嫂。
阿沁嫂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个黄毛丫头耍了,气得浑身发抖。
“好啊,你个小畜生,看起来周周正正的,嘴里没一句好话,今天我不教训你,就让我阿沁嫂天打雷劈。”
她站起来就要打人。
轰隆。
一道天雷袭来,劈断前方道路上一棵树,司机一个急刹车,阿沁嫂来不及站稳,身子跌出,摔了个大马趴。
不前不后。
刚好摔周夏木的脚跟下。
“哎呦喂,阿沁奶奶,使不得,使不得,我只是个孩子,经不起这么大的跪拜礼,我扶你起来吧。”
周夏木佯作惊慌失措,上去就要扶,更是气得阿沁嫂嘴巴都歪了。
“滚滚滚。”她大叫。
啪。
周夏木连忙收回手,拍掌笑道:“好好好,我还听说有句谚语叫牛屎虫搬家,滚蛋。阿沁奶奶,你可要小心呦,小心被雷劈得屁滚尿流哦。”
啊啊啊啊——
阿沁嫂快要气炸了。
她一爪子飞出去要抓周夏木小腿肚子,可一下子扑个空,头顶还传来老陈的呵斥:“闹够了吗?没看见外面下大雨,劈断了树?除了这小丫头,所有人都下去帮忙。”
车厢里人早习以为常。
雨季出门就是这样,动辄大雨淋透,搬树推车都是家常便饭。
车门一开,大家伙儿鱼贯而出。
周夏木坐车头边,看着他们套上雨衣开工,才发现被雷劈倒的树木忒粗,二十来个人压根搬不动,只怕车子进不了城。
她召唤小雷爷。
“好啦,该你登场啦,放心,只要你办好我的事儿,怎么说我也会给你打十分的。”周夏木笑呵呵道。
小雷爷心梗。
它没好气道:“你怕是三年不漱口,长了张臭嘴,你三分十分地刷,老子我干一千年,也拿不到满级信任值。”
听着外头老陈喊口号,众人“呦嘿呦嘿”的号声,周夏木悠闲在在地问了几句。
小雷爷嗤笑道:“实话告诉你,信任值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无关屁事时,刷满一万分才能进入第二阶梯。”
“然后呢?”
周夏木心如磐石,勾着小指头笑,浑然不在意小雷爷气急。
“第二阶段有关屁事时,必须刷够三万分,老子才能见到天日,玛德,你这抠抠搜搜的妖怪,老子是到死也走不到这步啦。”
小雷爷捕捉到她幸灾乐祸,表示很绝望。
它感觉天道纯粹是看它太悠闲了,请个狠心如铁的女人来惩罚它的,呜呜呜,它好想摆烂,好想先死一死。
啪啪,周夏木鼓掌,忍不住勾唇:“不用说了,第三阶段多半是生死如共时吧。”
“你怎么知道?”小雷爷。
“猜也猜到了,就你这尿性,一天天的,我不喊你,你就当不存在,还能憋着什么好屁不成?”
周夏木见众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动弹不得,司机老陈甚至喊来两个人手持锯子在锯树,便忽然开口:“劈裂大树!”
吭哧吭哧,
小雷爷还没反应过来,就开弓了,一个挑头就飞刺了出去,狠狠一个大招甩出,雷电如火炬打在树木上。
轰隆一声巨响。
树木裂成几段,围在大树边的人悉数狂奔,还以为小命要交待了,可好半天才发现雷电只劈开了大树,连地面都没有留坑,更没有传播。
大家伙儿一会儿心惊胆颤,一会儿欢喜过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喜极而泣,总算是不用自己搬了。
司机又指挥大家伙开始搬树杈子。
很快路面清空,大家伙儿陆陆续续往回走,磨洋工的阿沁嫂远远看见车厢里的周夏木,眼神里满是恨意。
不用说了,她铁定要上来搞事。
周夏木冲她露出个坏笑,手指头点着阿沁嫂:“一道雷丝,劈。”
吭哧,吭哧。
一道天雷从天降,不挑树木不挑野兽,也不挑旁人,追着阿沁嫂劈,头发卷了,衣服裂了,就在阿沁嫂要骂人时,天雷再临,再临,再临。
阿沁嫂狂呼“救命”。
众人做鸟兽逃。
她追,他们逃,天雷追着阿沁嫂屁股后头劈,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只一个猛子跟着她,劈得她黑了脸,口吐白沫。
直到周夏木举着黑伞下车,装作又怂又勇敢,捡起地上一根树枝,一把递给阿沁嫂:“快抓住,我拉你过来。”
生死之间,阿沁嫂顾不得太多,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了树枝。
众人见状纷纷前来拉周夏木。
就这样,雷熄火了,不劈了,好像专门冲阿沁嫂发毒誓去的。
见了鬼似的。
当阿沁嫂狼狈上车,从背篓里取了干净衣服换上,披头散发,黑头黑脸地看了一眼周夏木,就跟见了鬼似的,挤出一个生硬的笑。
这时,刘爱美取下漂亮斗笠,笑着道:“阿沁嫂,我就说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咱没事儿不要为难孩子,也不会遭雷劈的,我看你就跟人家道个歉呗,搞不好老天爷就原谅你了。”
旁人也叽叽喳喳地起哄。
唯有阿沁嫂。
一想起专门跟着她劈的天雷,邪门得很,就像天雷长眼睛似的,再大的胆子也被劈成胆小鬼,吓得脸色黑了白,白了黑,站起来就对着周夏木说了句:“对不起,之前是奶奶不开眼,我错了,我现在可以收回之前的话吗?”
“可以。”
周夏木笑靥如花颔首。
反正她只能保证自己不劈阿沁嫂,至于会不会有别的雷劈她,那就管不着啦。
这之后的路很顺利,没有再遇雷击,大雨下来,车轮落入泥坑两次,倒也顺顺利利的,车子一路进了城。
刘爱美点着停车点对周夏木道:“三点钟一定要回来,车就在原地,知道吗?”
镇子横七竖八就两条街。
供销社,国营饭店,粮油店,邮局……统统集中在街上,还有街后头毗邻山寨的一条黑市,里头鱼龙混杂,有不少都是安岳少数民族的,卖药的卖药,卖火器的火器,各种投机倒把的,不安全。
刘爱美还特意交待周夏木不要去,反而给小家伙指了条明路。
等相熟的人各自去办事,周夏木避开人群,偷摸摸拐进了黑市的小巷子,一进去就看见个头上缠白裹头,穿着无领对襟小袖衫,蓝布长裤的黑脸男子,旁边还跟着个穿对襟窄袖衫,花色统裙,腰缠银腰带的花样少女,他俩走了出来,肩膀挂着绣着精美图案的挂包,里头鼓鼓囊囊的。
细细看了一眼,里头还有其他不同服饰的,应该是不一样民族的,但进进出出都是明目张胆,不像冒水黑市里偷偷摸摸的。
她还是第一个进黑市的小丫头。
一进去就被人盯梢。
“小雷爷,电花——”
刚走到一个拐角,周夏木佯作不经意蹲下身,猛地一个回首掏,抓住身后跟踪者的大腿,电花噼里啪啦的打中那人。
“哎呦,我的腿啊!”
噗通一声,跟踪者感觉大腿像被千斤顶砸断,痛得他嗷嗷乱叫,抬起头时就看见身前穿着破烂的小女孩背着双手,冷津津看着自己,顿时心如擂鼓。
“你,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他痛呼。
“叔叔,我有块表,你要不要?”周夏木抿唇坏笑。
男人一眼就看出是汉族的。
他贼眉鼠眼,黑脸黑皮,下巴光溜溜的,不说的还以为是个太监,但看人的眼神就带着一股子阴损的气息。
“我,我不要。”他下意识就拒绝。
黑市很少进新人,但凡陌生面孔,肯定要先遭他扒一层皮再说,所以周夏木一进来就被他盯上了。
这还没下手,怎么出这么邪乎的事儿。
小女娃身上有鬼。
“是吗?要不你先看看吧。”周夏木掏出从人贩子身上扒来的上海牌手表,一递到男人身前,一道火花蹭地窜他身上。
“哎呦喂,哎呦喂,疼死耶耶耶——”
贼男发出鬼畜版的叫声。
“叔叔,你要表吗?”
“摇摇摇。”
“好,那就,一百一卖给你,不准反悔呦。”
周夏木最喜欢跟这种坏得流脓的人出黑货,黑吃黑嘛,反正这狗东西也不敢明目张胆去公安局报案。
“你坑,老老老——”
他还没骂完,手表稍稍一靠近,火花就跟长了腿似的酷嗤酷嗤往他身上钻,电得他舌头都捋不直了,一个劲儿地鬼畜。
“这可是好东西,我还舍不得卖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拿来。”周夏木笑吟吟道。
贼男早已泪流满面。
他被电麻了,也不知道小丫头身上带什么厉害的武器,但想到他轻敌吃这么大亏,只能等机会再反扑,到时候把钱再偷回来。
于是,他哭丧着脸从腰间掏出一沓大团结,点出十一张,一脸肉痛地递给周夏木。
啪嗒。
周夏木接过钱,将手表丢给他,还给他一个天真烂漫的笑,歪着脑袋问:“你知道哪里能换点票吗?各种各样的,都行的。”
男人接过手表扫了一眼,发现还挺新的,虽然不值一百一,总好过一无所有,心里正寻思怎么找场子,一抬头就看见她的笑脸,瞬间浑身的肉开始痛了。
“我——”
“想好再回答呦。”
周夏木眨巴着大眼睛,笑得十分地纯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