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归家,原本是个透明人的许静媃瞬间成了整个家族的香饽饽。
许雍亲破天荒的亲自过来找许静媃说话,却听守在门口的云儿说小姐累极了,回来换了衣裳就睡下了。
若在往日,许雍听闻女儿怠慢,即便不发作,也定会沉下脸色。
可今日,许雍只是顿了顿,随即竟笑了起来:“无妨,无妨!让二小姐好生歇着,选秀劳神,定然是累极了,等她醒了,你告诉她,静婉已经接到消息赶回府了,晚上我们一家人好生聚一聚,为她庆贺!”
那话语中的温和迁就,是许静媃十六年来从未感受过的。
听着父亲的脚步声远去,许静媃躺在榻上,望着帐顶朴素的绣样出神。
她并未睡下,只是想好好盘算下未来的路怎么走。
东宫之地,龙潜之所,其间的艰难险阻、明争暗斗,恐怕比之后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切都需要她小心筹谋,谨慎应对。
许静媃缓缓闭上眼,安静养神。
晚膳时分,许家明堂内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曹氏为这顿庆功宴忙活了整整一下午,不仅吩咐小厮采买食材,更是请来了城中颇负盛名的双喜楼庖厨亲自掌勺。
满满一桌子珍馐美馔,山珍海味,是许家过年都没有的丰盛精致。
许雍开了一坛陈酿了六年的杜康,与女婿陆怀礼对推杯换盏,满面红光,喝了几杯下肚,还不忘抽空亲自给许静媃布菜,赞许道:“媃儿真是出息了,为父就是此时闭眼也甘心了。”
彼时,许静媃正侧着身子,与许久未见的姐姐许静婉低声说着体己话。
听到父亲的话,她垂眸看向碟中翠绿的青笋,唇角依旧挂着温婉的浅笑,却并未动筷,只轻声道:“谢父亲。”
她最不喜的,便是青笋那股味道。
父亲……果然是从未在意过。
坐在她身旁的许静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目光在父亲与妹妹脸上转了一圈。
她拿起汤匙,亲自为许静媃舀了一小碗熬得奶白的鱼羹,轻轻放到她面前,柔声道:“别光说话,先用些汤羹暖暖胃,我记得你从小最爱吃鱼羹,尝尝看,这双喜楼师傅的手艺可还合你口味?”
许静媃抬眸看向姐姐,漾开一丝笑意。
她拿起调羹,轻轻搅动着碗中鲜美的羹汤,低声道:“谢谢姐姐,还是姐姐记得。”
许静婉伸出手,在桌下握住妹妹的手,轻声道:“姐姐没什么见识,不知道你以后入了那处会如何。”
说着,她有点哽咽,急忙抬起另一只手拭去眼角的泪珠,郑重道:“姐姐不求你有多大的前程,只求你顺遂平安。”
自母亲朱氏病逝后,父亲的心似乎也跟着远了,匆匆将身为嫡长女的她许给商贾之家,换取银钱打点,何尝真正顾及过她的感受?
如今,这偌大的许家,她真正牵挂的,也只剩下眼前这个即将踏入龙潭虎穴的妹妹了。
许静媃反手握住姐姐微颤的手,看着姐姐泛红的眼眶,用力点了点头,承诺道:“姐姐的话,妹妹记下了,我一定会好好的。”
众人宴罢,席散人欢。
许雍今儿实在是高兴至极,多喝了几杯陈年杜康,这会儿醉意醺醺,脚步虚浮,连方向都辨不清了。
曹氏见状,赶忙唤来两个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搀扶着许雍回房休息,自己又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临走前不忘回头对许静媃和许静婉两姐妹嘱咐道:“这里乱糟糟的,你们姐妹俩也累了一天,直接回房歇着便是,这些碗筷残席,待我回来再吩咐下人收拾。”
待曹氏也跟着许雍离去,刚刚还喧闹的明堂顿时安静下来。
一直陪坐在侧的姐夫陆怀礼,此时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双手郑重地递到许静媃面前。
他是经商之人,常年应酬,酒量极佳,方才与岳父对饮,许雍已醉态毕露,他却依旧目光清明。
他看着许静媃,低声道:“姨妹,姐夫我是个商人,没什么大本事,朝堂上的事、宫里头的门道,是一点也帮不上你,可姐夫走南闯北,深知一个道理,无论到了哪里,银子总是个好东西。”
他侧目,看许静媃不接,又将荷包又往前递了递:“这里是三万两银票,京城几家大钱庄都能通兑,你且收着,入了东宫,处处都需要打点,这也是你姐姐的意思。”
他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许静婉。
许静婉也红着眼圈点头,泣道:“媃儿,收下吧,你姐夫别的没有,就这点还算拿得出手,你在里头我们在外头,能为你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个了。”
许静媃看着姐夫手里的荷包,心中百感交集。
这实实在在的支持,远比父亲那些醉后的夸耀,要沉重得多,也温暖得多。
姐夫家里虽是皇商,但他还不是家主,许静媃也不是眼看着短期就能有回报的人物。
姐姐姐夫要拿出这三万两银子有多不容易,她明白。
没有矫情推辞,许静媃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个荷包。
荷包的重量压在掌心,也压在她的心上。
她抬起头,眼中水光氤氲,微哑道:“姐姐,姐夫,你们的心意,静媃,铭记在心。”
许静婉也点了点头,泪珠终于忍不住滚落,她却带着泪笑了起来,上前一步,轻轻将妹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哽咽道:“媃儿,无论如何,要好好的。”
许静媃在姐姐怀抱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许静婉是外嫁女,也该回去了。
许静媃亲自陪着姐姐和姐夫走到门外,看着他们在丫鬟小厮的簇拥下登上马车。
车帘垂下前,姐姐依旧探出头来,不舍地望着她。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石板路,最终消失在巷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