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抵达江南扬州府时，正是秋雨连绵的时节。细雨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将这座盐商聚集的繁华之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扬州知府早已带着官员在城门口等候，见苏哲的马车驶来，连忙上前躬身行礼：“下官扬州知府林文轩，恭迎苏侍郎。”
苏哲掀开车帘下车，一身藏青官服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却丝毫不减他的严谨之气：“林知府不必多礼，本官奉陛下之命核查盐务旧账，还请林知府配合。”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官遵旨。”林文轩连忙应道，眼神却有些闪烁，他与江南盐商素有往来，尤其是王万贯，每年都会给他送上厚礼，如今苏哲来查盐务，他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苏哲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淡淡吩咐：“将十年前江南盐商的运输记录、纳税凭证、盐场出库单据全部送到驿馆，本官要逐一核查。另外，传本官的命令，封锁王万贯的盐仓，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入。”
“是，下官这就去办。”林文轩应道，转身匆匆离去，心里却已盘算着如何给王万贯通风报信。
苏哲住进驿馆后，立刻投入到核查工作中。驿馆的书房里，堆满了从府衙调来的账册，纸张泛黄，字迹模糊，有些甚至因为年代久远而粘连在一起。苏哲戴着叆叇，逐页翻阅，时不时用毛笔在纸上标注疑点，从清晨忙到深夜，连饭都顾不上吃。
随行的户部主事见他如此辛苦，忍不住劝道：“侍郎大人，您歇会儿吧，这些账册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完，别累坏了身子。”
“不行，陛下催得紧，盐民们也在等着一个公道，不能耽误。”苏哲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拿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你看这里，十年前三月，王万贯从泰州盐场运盐五千石，可盐场的出库记录只有四千五百石，这五百石盐去哪了？还有这里的纳税凭证，数额与运输量根本对不上，显然是虚报了。”
主事凑近一看，果然如苏哲所说，忍不住咋舌：“这王万贯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贪墨。”
“他能横行江南这么多年，背后定有靠山。”苏哲语气凝重，“咱们必须尽快找到确凿证据，将他绳之以法，才能给朝廷和百姓一个交代。”
可核查工作并不顺利。第二天，苏哲就发现，部分关键账册“不翼而飞”，府衙的吏员支支吾吾地说“年代久远，不慎遗失”；封锁王万贯盐仓时，又遭到盐仓护卫的阻拦，说“没有王老爷的命令，谁也不能进”。
“放肆。”苏哲怒喝一声，亮出手里的圣旨，“本官奉陛下之命查案，谁敢阻拦，就是抗旨。”护卫们见状，才不敢再阻拦，悻悻地让开了路。
进入盐仓后，苏哲发现里面的盐袋堆放得杂乱无章，账本更是潦草不堪，明显有被篡改的痕迹。他蹲下身，拿起一袋盐，撕开袋子尝了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盐的成色极差，夹杂着不少沙土，显然是“私盐掺假”。
“王万贯不仅贪墨盐税，还敢私盐掺假，牟取暴利，真是胆大包天。”苏哲气得脸色发白，当即命人将盐仓的账本和掺假的盐带回驿馆，作为证据封存。
就在这时，林文轩带着两名御史匆匆赶来，正是皇帝派来“协助”查案的御史台官员。为首的御史张大人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审视：“苏侍郎，听说你查案时强行封锁盐仓，还扣押了王万贯的财物？”
苏哲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两人怕是来“监视”自己的。他不动声色地回道：“张大人，王万贯涉嫌贪墨盐税、私盐掺假，本官扣押证据，合情合理。若是张大人觉得有问题，可随时查看核查记录。”
张大人没想到苏哲如此坦荡，一时语塞，只能讪讪地说：“苏侍郎误会了，下官只是奉命协助查案，并无他意。”
苏哲没有再多说，转身继续查案。可他心里清楚，这两名御史的到来绝非偶然，定是有人在京城说了什么，让皇帝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隐隐觉得，这场查案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很可能就是顾怀砚。
当晚，苏哲在驿馆的灯下写家书，将查案的进展和遇到的阻碍一一写下，却唯独没提御史监视的事，他不想让柳氏和明黛担心。写着写着，他想起明黛塞给自己的桂花糕，从包裹里拿出来，轻轻咬了一口，糕点已经有些发硬，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甜香。
“明黛，爹一定会查清此案，平安回去给你带梅花糕。”他喃喃自语，眼神里满是坚定。
而此时的扬州盐商府邸，王万贯正坐在客厅里，脸色阴沉地听着林文轩的汇报：“苏哲已经查到盐仓的掺假盐了，还扣押了账本。另外，御史台也派了人来，看样子是来监视他的。”
“监视？”王万贯冷笑一声，“定是京城的举报信起作用了。苏哲啊苏哲，你以为拒了我的礼，就能清清白白地查案？我告诉你，在江南这块地，还没人能跟我作对。”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给我备一份厚礼，送到张御史的住处，再让人去驿馆‘拜访’一下苏哲，告诉他，识时务者为俊杰。”
“是，老爷。”林文轩应道，转身离去。
王万贯看着窗外的雨，眼神阴狠，他绝不会让苏哲毁了自己的生意，若是苏哲不识趣，他不介意让苏哲永远留在江南。
深夜，驿馆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苏哲打开门，见是王万贯的管家，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礼盒。“苏侍郎，我家老爷听说您查案辛苦，特意备了些薄礼，聊表心意。”管家笑着说，将礼盒递了过来。
“又是送礼？”苏哲脸色一沉，“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想要活命，就乖乖交代罪行，别再搞这些歪门邪道。”他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管家和礼盒挡在了外面。
管家愣在门外，脸色难看，只能悻悻地离开。
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暗卫看在眼里。次日清晨，暗卫就将苏哲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了顾怀砚。
摄政王府的书房里，顾怀砚听完汇报，眉头皱得更紧了：“苏哲不仅没收礼，还查到了王万贯的掺假盐？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沉默片刻，又问，“那两名御史有没有查到苏哲与王万贯的往来？”
“回王爷，没有。”暗卫躬身道，“苏侍郎除了查案，就是在驿馆写家书，从未与王万贯私下接触。倒是王万贯派人给张御史送了礼，张御史收下了。”
顾怀砚心里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真的误会苏哲了？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可能是苏哲的“苦肉计”，故意表现得清正廉洁，好让御史放松警惕。“继续盯着，”他语气冰冷，“我不信苏哲能一直装下去。”
“是，王爷。”暗卫应道，退出了书房。
顾怀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落叶，心里第一次有些动摇。他想起苏明黛在府里抱着桂花糕的样子，又想起苏哲在江南拒礼查案的举动，不禁有些怀疑，难道这父女俩真的是清白的？可那封匿名举报信和简笔画，又该如何解释？
而江南的驿馆里，苏哲已经找到了王万贯贪墨的关键证据，一本隐藏在盐仓夹层里的“黑账”，上面详细记录了他十年间虚报损耗、私盐掺假、行贿官员的全部罪行，甚至连给林文轩、张御史送礼的数额都记得清清楚楚。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苏哲激动得手都在抖，他拿着黑账，连夜召集张大人和林文轩，“张大人，林知府，这是王万贯的黑账，上面有他贪腐行贿的全部证据，你们看看。”
张大人接过黑账，越看越心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上面赫然写着“给张御史白银五千两”的记录。他连忙跪倒在地：“苏侍郎，下官一时糊涂，收了王万贯的礼，求苏侍郎饶命。”
林文轩也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苏侍郎，下官再也不敢了，求您放过下官。”
苏哲看着他们，语气沉重：“你们身为朝廷官员，却收受贿赂，包庇罪犯，本应严惩。但念在你们主动认罪，本官可以向陛下求情，从轻发落。但你们必须配合本官，将王万贯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是，下官遵旨。”张大人和林文轩连忙应道，心里满是悔恨。
苏哲没有再多说，当即命人逮捕王万贯及其党羽，同时将黑账和所有证据整理成册，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到窗边，望着江南的雨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拿着梅花糕回到苏府，明黛高兴地扑过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