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战的胜利，如同一块投入北疆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林寒渊的预料。捷报尚未正式抵达帝都，“女将军林寒渊初战告捷，全歼狄骑”的消息，已伴随着商旅、信使的快马，在边关诸镇与朝堂上下悄然传开。赞誉与质疑，好奇与忌惮，如同无形的丝线，开始向她缠绕而来。
这日，林寒渊接到了镇北军节度使、安西大都护李崇睿的传召，令她即刻前往帅府议事。
帅府坐落于北疆腹地的重镇——定安城内，与砺石堡的粗犷肃杀不同，这里多了几分边关难得的繁华与秩序。然而，穿行在街道上，林寒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好奇、探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玄甲未卸，风尘仆仆，脊背挺直地骑行于队列之前，对周遭一切恍若未觉，心中却在快速盘算着此次会面可能面临的局面。
李崇睿，出身将门，年近五旬，资历深厚，并非父亲那般锐意进取的猛将，却以稳健和老谋深算著称。皇帝派他接任镇北军统帅，既有稳定局势的考量，也未尝没有制衡她这个“异数”的深意。
帅府议事厅内，炭火暖融，茶香袅袅。李崇睿并未端坐主位，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北疆舆图前，背影显得有些凝重。他转身看向步入厅内的林寒渊，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林偏将来了，一路辛苦。”他虚手一引，示意林寒渊坐下，“黑水河谷一战，打得漂亮！以寡击众，算无遗策，颇有乃父之风啊。如今军中上下，都在传扬你的威名。”他话语赞赏，目光却如同平静的湖面，深不见底，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过于年轻，也过于耀眼的女将。
“大帅过誉。”林寒渊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声音平稳，“末将侥幸成功，全赖将士用命，亦是遵循大帅稳守之策，不敢居功。”她将功劳推给部下和李崇睿的整体战略，姿态放得极低。
李崇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但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砺石堡的方向，语气转为严肃：“寒渊啊，你初战告捷，扬我军威，本帅心甚慰之。然，福兮祸之所伏。你可知，你这一胜，却也引来了真正的恶狼？”
他手指重重敲在代表狄王本部的位置：“据多方探马确报，狄王帐下四大万夫长之一，素有‘苍狼’之称的哲别，已奉王命，集结本部精锐一万，并纠集其附属部落兵马数千，兵锋直指你的防区核心——砺石堡！”
他目光深沉地看向林寒渊，带着审视与压力：“哲别此人，勇猛善战，尤擅攻坚，性情残暴，绝非你此前遭遇的小股游骑可比。他此番前来，是为复仇，亦是立威。你部兵力虽经补充，仍不足五千，且新卒居多，守城经验匮乏。面对哲别这等强敌，你有几分把握？”
林寒渊心念电转。李崇睿此言，既是通报军情，更是试探。若她面露怯懦，急于求援，则显无能，日后难免被其拿捏，甚至可能被借此机会分走兵权或安插人手；若她不知天高地厚，大包大揽，一旦失利，便是万劫不复，李崇睿亦可顺势推卸责任。
她略一沉吟，目光迎上李崇睿，朗声道：“回大帅，砺石堡虽非金城汤池，但据险而守，并非毫无胜算。哲别远来，利在速战；我军据城，可持重待机。末将恳请大帅允我全权负责砺石堡防务，并协调周边烽燧预警、粮草补给通道畅通。末将必竭尽全力，整军备武，完善城防，阻敌于城下！纵使城破，亦当血战到底，不负皇恩，不负大帅信任！”
她没有说必胜，而是“阻敌于城下”，姿态务实而坚定，既表达了决心，也暗示了需要支持和自主权，将难题巧妙地抛回给了李崇睿。
李崇睿凝视她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抚须缓缓道：“好！临危不惧，有担当！本帅便予你临机专断之权，砺石堡一应防务，由你全权处置。周边三处烽燧、三条粮道，亦归你节制调度。望你好自为之，莫负陛下与本帅之望。”
“末将遵命！定不负所托！”林寒渊郑重行礼。她知道，这只是博弈的开始，李崇睿给了权，但也将最危险的任务和最沉重的责任压在了她的肩上。
回到砺石堡，尚未踏入军营，亲兵统领韩明便面色凝重地迎了上来，递上几封没有落款的密信。“将军，京中传来消息。”
林寒渊拆开快速浏览，眼神渐冷。信中内容，印证了她的猜测。朝中关于她的非议，并未因一场胜仗而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以兵部尚书程知节为首的保守派，依旧咬定“女将掌兵，于礼不合，终非长久之计”，甚至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她“恃功而骄”、“笼络军心，其意难测”。更让她警惕的是，信中提到安亲王对她“颇为关注”，已数次在公开场合询问北疆战况及她的情况。
安亲王，皇帝的叔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其野心昭然若揭。他的“关注”，绝非善意。
林寒渊走到窗边，望着堡外苍茫的荒原，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怒意与更深的坚定。外有强敌压境，内有同僚倾轧，上有朝堂掣肘。这北疆，果然步步荆棘。但她林寒渊，岂是易与之辈？
她将信笺凑近烛火，看着它们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火焰在她清澈的瞳孔中跳跃，映出不容动摇的意志。
“传令下去，”她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即日起，砺石堡进入一级战备！加固城防，清点粮草，操练士卒，日夜不休！我们要让哲别知道，也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北疆的天，不是几封弹章和几句非议就能掀翻的！”
“是！”韩明肃然应命，他能感受到，眼前的将军，在经过朝堂与军中的初步洗礼后，气势愈发沉凝，如同一柄正在缓缓出鞘的利剑，寒光乍现，已令人生畏。
山雨欲来风满楼。砺石堡上空，战云开始密聚。而林寒渊知道，她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场守城血战，更是一场关乎她命运与北疆未来的立威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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