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珩一怔,面露疑惑:“大哥今日没当值?”
江敛垂首:“回二公子,大公子今日恰巧得闲。”
谢青珩脸上掠过犹豫,侧首看去,见谢竹月已经将人拉上了马车。
谢竹月扒在车窗边,冲着他笑嘻嘻摆手:“二哥你快去吧,别让大哥等急了。放心,今日我会照顾好舒禾的。”
谢青珩无法,跟江敛离开。
马车内,姜舒禾感激道:“有劳六妹妹昨日特意为我备礼。”
谢竹月浑不在意,脸上藏不住的得意:“小事一桩,你不必客气。”
那都是大哥给她准备的,让她充充面子,她当然得收下。
本是备了四辆马车,谢竹云见那二人共乘一车,为了体面,将赵含瑶邀请上了马车。
车夫轻喝,两辆马车驶离。
–
谢青珩入了听松苑书房。
只见谢祈晏独自端坐白玉棋盘前,指尖拈着一枚黑子,正凝神望着棋盘。
“大哥。”他上前拱手行礼。
谢祈晏未抬头:“坐。”
谢青珩依言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看着空无一物的棋盘,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大哥寻我,不知有何要事?”
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新裁的月白云纹锦袍,衬得面如冠玉,腰间系着兰草香囊,散发出清雅的淡淡香气。
谢祈晏这才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落在他身上,目光锐利,好似能穿透衣袍,将他那点精心打扮的心思看了个透彻。
他冷嘲:“我离着几步远,便闻到你身上熏香。这般精致,倒让我恍惚,以为是六妹妹来寻我讨要什么新鲜玩意儿。”
谢青珩一怔,面上尴尬。
世家子弟熏香本是常事,他今日所用不过是寻常兰草香,何至于此?
他勉强笑道:“大哥说笑了,不过是寻常熏香……”
谢祈晏打断他,语气沉肃:“男子立世,当以气度才干为重,而非在这些浮华细节上过分用心。”
“谢府门风清正刚健,不是这等脂粉堆砌的绵软之气,莫要学那些闺阁姑娘的做派,平白失了身份,让人看了笑话。”
谢青珩心中委屈,一件衣裳,一味熏香,怎就上升到门风颜面了?
他不敢辩驳,只得垂首应道:“大哥教训的是,弟弟记下了。”
谢祈晏不再纠缠此事,话锋陡然一转:“今日是陈三姑娘的私宴,清一色的女眷,你不在前院读书习武,跑去凑什么热闹?”
谢青珩心头一紧,不敢提及姜舒禾,寻了个借口:“今日恰巧得闲,妹妹们出行,路途不近,我去送一送,也是应当。”
“送?”谢祈晏冷笑一声,指尖的黑子轻轻敲击棋盘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谢青珩心上。
“你的《策论》写完了?父亲前日布置的经义可曾参透?有这闲工夫去当车夫,不如多想想如何精进学业。谢家子弟,何时变得如此不分轻重?”
谢青珩被训得脸上青白交错,低声道:“并未耽误正业,只是……”
“莫要狡辩。”谢祈晏再次打断,“把心思收一收,放在该放的地方。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趁早断了。”
他将手边的白玉棋罐推向他,语气忽然变得平淡,“既然来了,今日得空,你我兄弟许久未曾对弈,手谈一局吧。”
谢青珩一怔,看向江敛。
这便是火急火燎叫他来的要事?
江敛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浑然未觉他的目光,只专注盯着窗外的一株海棠。
谢青珩不好推辞,只得道:“大哥棋艺精湛,连父亲都时常称赞,我这点微末伎俩,怕是难以招架,徒惹大哥扫兴……”
谢祈晏指尖反复摩挲一枚黑子,打断他:“既是弈棋,便有输赢。若自觉不敌,心生畏惧,此刻退出,也还来得及。”
谢青珩心中凛然。
他明显感觉到,大哥近日对他格外严苛,处处寻由头敲打。
他自问言行并无逾越,实在不解这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从棋罐中取出一枚白子,道:“大哥既有兴致,弟弟自当奉陪。”
棋局开始。
谢祈晏执黑先行,落子迅捷沉稳,每一步都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谢青珩步步为营,谨慎应对。
初时尚能维持均势,随着棋局深入,黑子如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四面八方悄然合围,不断挤压白子。
谢青珩开始左支右绌,试图寻找突破口,却发现无论走向何处,似乎都早已落入黑子的算计之中。
白子被困守一隅。
退无可退。
谢祈晏居高临下看着棋盘:“棋局如人生,落子无悔,一旦行差踏错,便再难回头。”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最终只会满盘皆输,连原本拥有的一切,也会一并失去。”
谢青珩苦笑一声,投子认负:“是弟弟棋艺不精,让大哥见笑了。”
谢祈晏指尖一松,指尖黑子“啪”地一声落入棋罐,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起身,衣袂拂过棋盘边缘,声音冷冽:“确实不精,弈棋之道,贵在果决,你这般犹豫不决,顾虑重重,终非长久之计。”
“你在此好好想想,何时寻到出路,何时再回去。”说罢,不再看他,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谢祈晏回到内室,径直走向衣柜前,里面整齐悬挂着数套常服,多以深色为主。
他目光扫过,都觉太过肃杀。最终,视线停在一件石青色绣银丝云纹的直裰上,取出换上。
“江敛。”
他系着腰间玉带,唤道。
江敛侍立在帘外:“属下在。”
“日后府中所用熏香,换成清远些的兰香。”
江敛心头一跳:“是。”
大人素来不喜花香果甜之香,认为其脂粉气过重,多年来只用清苦的松墨冷香,今日怎的突然要换?
还是兰香?
这偏好,倒像是二公子平日喜爱的清雅路数。
他越发觉得,自家大人自寿州回来后的行径,真是越来越难以揣度了。
谢祈晏换好常服,走到一人高的镜前整理衣襟。
镜中之人,身形挺拔依旧,眉宇间的冷硬锋芒,似乎被冲淡了些许。
他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眼神有片刻的沉凝。
蓁蓁喜欢这样的?
他大步走出去:“备马。”
–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在京郊一处依山傍水的庄子前停下。
庄子门楣轩敞,粉墙黛瓦。
此处是陈寄雪母亲、谢府大姑母的陪嫁产业,大姑母嫁的是京中颇有声望的永嘉伯府。
衣着体面的婆子在门前迎候,见谢府的马车到了,连忙上前行礼问安,恭敬地将几位姑娘引入庄内。
穿过几重仪门。
眼前豁然开朗。
庄子占地广阔,背靠苍翠山峦,正值春日,湖畔垂柳依依,景致清幽雅致。
一行人被引至一处临水而建的敞轩,轩内早已布置妥当,铺设着锦褥绣垫,案上摆着时新瓜果茶点,熏香袅袅。
陈寄雪一袭百花云锦裙,明艳照人,正被几位相熟的贵女围在中间说笑。
见谢家姑娘们到来,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谢竹月笑嘻嘻道:“顺利的。”
陈寄雪寒暄两句,目光落到姜舒禾身上,笑容更添了几分热络,“这位便是云州来的舒禾表妹吧?常听母亲提起卫姑母,今日总算见着了。”
她母亲永嘉伯夫人是谢老夫人的嫡女,未出嫁前,与卫氏也算是手帕交。
临行前,母亲特意嘱咐她,谢府对卫氏心存亏欠,让她今日务必对云州来的表妹多加看顾。
姜舒禾行了一礼:“舒禾见过雪表姐,恭祝表姐芳辰吉乐。”
说着,她接过揽月手里的锦盒,呈上,“一点薄礼,望表姐笑纳。”
陈寄雪接过锦盒,脸上笑容更盛,亲手交给身旁的丫鬟收好,拉着她的手道:“表妹太客气了,你能来,我便最高兴了。”
“快别站着,都里面坐。”
敞轩内宾客渐至,皆是京中年纪相仿的贵女,珠环翠绕,言笑晏晏。
赵含瑶坐在席中,指尖捻着帕子,寻了个更衣的由头,悄然起身离席。
避开往来仆役,绕过长廊,来到一处靠近下人出入的角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