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驶回，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车厢内，沈婉端坐着，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街景上，心中并不平静。今晚的锋芒毕露实非她所愿，但沈如玉的步步紧逼让她退无可退。她知道，自己这“一鸣惊人”，必将引来更多审视与风波。
身旁的萧彻始终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仿佛一座沉默的冰山，让人猜不透他此刻所思所想。
直至马车稳稳停在王府门前，长风打开车门，萧彻才缓缓睁开眼，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深不见底。他并未立刻下车，而是对长风淡淡道：“你先下去。”
长风应声退开，并示意周围侍从皆远离马车。
车厢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仿佛瞬间凝滞，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沈婉的心微微提了起来。该来的总要来。
果然，萧彻转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王妃今日的表现，真是令人意外。”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沈婉的心上：“琵琶绝艺，诗才敏捷，对联机锋……这可不是一本残卷、几日指点能有的造诣。”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告诉本王，你到底还有多少……是本王不知道的？”
沈婉迎上他的目光，心跳如鼓，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她知道，单纯的否认或继续用“道人传授”的借口已经不足以取信于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抛出部分真相，以换取更大的信任空间。
“王爷明鉴。”她声音微哑，却清晰，“妾身确实有所隐瞒。”
萧彻眼神微眯，示意她继续说。
“妾身并非有意欺瞒王爷。”沈婉垂下眼睫，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与无奈，“只是……妾身所学，并非源自道人，而是……生母遗物。”
“生母？”萧彻眉梢微动。沈婉的生母，据闻出身江南一个小书香门第，早逝，并无特殊之处。
“是。”沈婉抬起眼，目光坦然中带着一丝追忆的哀伤，“母亲去世前，留给妾身一个旧匣，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本她亲手誊写的笔记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器物。笔记中记载了许多匪夷所思的医术、技艺，甚至……一些迥异于当世的乐理诗论。母亲嘱咐妾身，此物非凡，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显露人前，以免引来祸端。”
她将医疗空间的存在彻底隐去，巧妙地嫁接到了“生母遗物”上，并为其赋予了神秘色彩和“避祸”的初衷，解释了自己为何一直隐藏。
“妾身往日在家中处境艰难，唯有与这些笔记器物为伴，自行摸索，久而久之，便学了些皮毛。今日情急之下，不得已显露，惊扰王爷，请王爷恕罪。”她说着，便要起身行礼。
萧彻抬手虚扶了一下，阻止了她的动作。他深邃的目光依旧锁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中的真假。
生母遗物？匪夷所思的技艺？这解释听起来依旧离奇，但却比“云游道人”更具体，也更能解释她为何能拥有如此超越常理的能力。而且，她提及生母时那瞬间流露的哀伤，不似作伪。
“是何等笔记器物，竟能记载如此……惊世骇俗之学？”萧彻追问，细节往往最能透露真相。
沈婉早已打好腹稿：“笔记中所用文字符号颇为奇特，妾身也是耗费多年才勉强识得部分。至于那些器物，有些类似医者所用金针，却更加精巧；有些则如同琉璃镜片，可窥细微之物；还有一些，妾身至今也不知其用途。母亲去世后，妾身唯恐这些物件招灾，已将其妥善藏匿，不在府中。”她将现代医疗器具模糊描述，并直接断了萧彻立刻查验的念头。
萧彻沉默了片刻。马车内安静得能听到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他确实派人仔细查过沈婉的过去，她在丞相府那些年，深居简出，接触外人的机会极少，唯一可能接触到异常知识的途径，似乎也只有她那早已湮没无闻的生母。这个说法，虽然离奇，却反而比任何其他解释都更“合理”。
而且，她愿意说出这部分“真相”，是否意味着……她开始选择向他靠拢？
“你母亲非……常人。”良久，萧彻才缓缓开口，语气莫测，“你今日显露的，只是皮毛？”
沈婉谨慎答道：“笔记深奥，妾身资质愚钝，所学不过十之一二。”她既不能全盘否认，也不能表现得过于骇人听闻。
萧彻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皮毛已是如此……若他日王妃尽得真传，岂非要翻覆这京城乾坤？”
这话似叹似讽，更似试探。
沈婉心头一凛，立刻道：“妾身不敢！妾身所学，只为自保，绝无他意！如今……如今既已嫁与王爷，便是王爷的人，所学一切，自当为王爷效力。”她再次表明立场。
“为本王效力？”萧彻重复了一遍，目光锐利如刀，“最好如此。”
他推开车门，夜风的凉意瞬间涌入。
“记住你今晚说的话。”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警告、探究、一丝极淡的兴味，以及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因为她开始“坦诚”而产生的细微松动。
长风上前，扶他下车坐上轮椅。
沈婉跟着下车，看着他被推远的身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这番交锋，看似过关，实则更加凶险。她抛出了一个“生母遗物”的诱饵，暂时稳住了他，却也勾起了他更深的探究欲。
未来的路，依旧步步惊心。
而她不知道的是，回到沧澜院书房后的萧彻，对长风吩咐的第一件事便是：“加派人手，细查沈婉生母林氏的一切，她的出身、来历、过往，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