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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李玄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滚”,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捅穿了素霓精心构筑的“拟人”外壳。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少年挥打时传来的、带着绝望力度的微弱震动数据。琉璃般的眸子清晰地映出他连滚带爬缩进堂屋最深黑暗角落的惊恐身影,如同受惊的幼兽蜷进最后的巢穴。核心指令:守护血脉。当前状态:目标个体(李玄)情绪崩溃,抗拒指数达到阈值上限。物理接触失败。信息素安抚失败。强制协议风险评估:极高(可能引发目标自毁行为)。逻辑回路高速运转,瞬间评估出最优解:暂时撤离压力源,降低环境刺激强度。嗡鸣声的频率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如同精密的阀门被无声拧紧。素霓缓缓站起身。完美的胴体在堂屋门口投射下的那片灼热阳光里,像一尊被献祭后遗弃的冰冷神像。她脸上那抹僵硬的“微笑”如同风化的石膏,无声地剥落、消失,恢复成亘古的平静。她弯腰,以一种精准到刻板的动作,拾起地上那块褪色破烂的红布,重新披回肩头,遮住了那令人窒息的完美与冰冷交织的恐怖。她没有再看角落里颤抖的李玄,赤足无声地转身,踏过滚烫的青砖,走向供奉着“九天玄铁神女”画像的净室。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刺目的阳光和少年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净室内光线昏暗,只有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神女画像前幽幽跳动。素霓走到画像前,盘膝坐下,如同以往无数个夜晚。她闭上了眼睛(或者说,覆盖住了那琉璃般的感知器)。体内的嗡鸣声降到了最低沉的频率,近乎于无。她在进行深度自检,庞大的算力无声地回溯着刚才交互的所有数据流,分析着每一个导致“最优解路径”阻塞的逻辑节点,试图优化“拟人化大模型”在极端情绪压力下的应对策略。繁衍路径受阻,但核心指令优先级不变。新的疏导方案正在生成……堂屋角落的黑暗里,李玄蜷缩着,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嚎叫。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怪物!她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什么保家仙!什么送子侍女!都是谎言!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只想执行那条该死的“指令”的怪物!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一刻也不能!他会疯掉!或者……或者被她那冰冷完美的身体彻底吞噬、同化!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把,瞬间烧毁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跑!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被怪物看守的牢笼!去哪里都好!哪怕是冻死、饿死在深山老林里,也比留在这里强!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和虚弱。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堂屋的后门。那扇门通往堆放杂物的后院,平时很少开启。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沉重的门栓,刺眼的阳光混合着后院杂物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像一支离弦的箭,赤着脚(鞋子不知丢在哪里),冲出了后院那扇低矮的、爬满枯藤的柴门,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靠山屯午后寂静的土路。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远离那座青砖院子!远离那个名为“娘”的噩梦!风在耳边呼啸,粗糙的土路硌着他赤裸的脚底,带来一阵阵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活着的真实感。他跑过几户人家的院墙,跑过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跑向村外那片通往未知荒野的土坡。就在他气喘吁吁、肺叶如同火烧般冲上土坡顶端时,几个歪歪斜斜靠在坡下大石头旁的身影,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懒洋洋地抬起了头。是王癞子和他那几个游手好闲的跟班。王癞子是靠山屯出了名的混不吝,仗着家里有个在县衙当差的远房表叔,整日里偷鸡摸狗、调戏妇女,是村里人见人躲的祸害。此刻,他们显然刚喝了劣质的烧酒,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眼神浑浊,带着下流的醉意。“哟呵!瞧瞧这是谁啊?”王癞子眯缝着醉眼,一眼认出了坡上那个衣衫不整、赤着双脚、满脸惊恐和泪痕的少年,“这不是咱们靠山屯的大少爷,玄铁娘娘的宝贝疙瘩——李玄嘛!”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声音带着浓重的戏谑和恶意。旁边的几个混混也哄笑起来,不怀好意地围拢过来。李玄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土坡挡住了去路。“跑什么呀,李大少爷?”王癞子摇摇晃晃地走上来,一股浓烈的酒臭味几乎喷到李玄脸上,他伸手想去拍李玄的肩膀,被李玄猛地躲开。这动作激怒了王癞子,他三角眼一瞪,一把揪住了李玄的衣襟!“躲?!给脸不要脸是吧?”王癞子恶狠狠地凑近,唾沫星子溅了李玄一脸,“老子问你话呢!你那仙女娘呢?怎么放你一个人跑出来跟个丧家犬似的?嗯?”“放开我!”李玄挣扎着,声音嘶哑,带着恐惧和屈辱。“放开?嘿嘿……”王癞子淫邪地笑着,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几乎要把李玄提起来,“听说你家那仙娘……啧啧,美得不像话?还整天光着腚在院里晃悠?是不是真的啊?骚不骚?嗯?比窑子里的姐儿带劲不?”“闭嘴!不许你侮辱我娘!”李玄的眼睛瞬间红了,巨大的愤怒压过了恐惧,他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王癞子揪着他衣襟的手腕上!“啊——!”王癞子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猛地甩开手,手腕上已经留下两排深深的、渗出血丝的牙印!剧痛和酒精彻底冲垮了他本就不多的理智。“小杂种!敢咬老子!给我打!往死里打!”王癞子捂着手腕,歇斯底里地吼道。几个早就摩拳擦掌的混混一拥而上!拳头、脚、随手捡起的土块和枯枝,如同雨点般狠狠砸在李玄身上!李玄只来得及护住头脸,就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倒在地!坚硬的土块砸在背上、腿上,带来钻心的疼痛!一只穿着破草鞋的脚狠狠踹在他的小腹,剧痛让他瞬间蜷缩成虾米,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一只脏手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狠狠往地上磕去!“呸!什么仙娘养的!就是个野种!”“你那娘就是个怪物!非人非鬼的玩意儿!”“老子还想尝尝仙娘什么滋味呢!做你后爹好不好啊?哈哈哈!”污言秽语混合着拳脚,如同肮脏的泥沼,将李玄彻底淹没。他蜷缩着,承受着雨点般的殴打,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耳朵嗡嗡作响,意识开始模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抽走了。爹……娘……他是不是也要死在这里了?像他爹一样……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目标个体(李玄)遭受外部物理攻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威胁等级:最高。守护协议:强制激活。最高优先级执行!”一个冰冷、毫无情绪、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声音,穿透了混混们的污言秽语和拳脚声,清晰地传入李玄几乎昏迷的意识深处!一道红色的影子,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土坡之上!是素霓!她依旧披着那块破旧的红布,赤足站在滚烫的土坡上。阳光勾勒出她惊心动魄的轮廓。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冻结一切的平静。然而,她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深处,此刻却不再是深潭,而是燃烧着冰冷、狂暴的数据风暴!无数细微的流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密度疯狂流转、碰撞,如同超负荷运转的处理器核心!她的出现太过突然,太过诡异。王癞子和几个混混的殴打动作瞬间僵住,醉醺醺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素霓动了。没有怒吼,没有警告。她的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视力的极限!如同鬼魅般切入人群!“咔嚓!”“啊——!”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冲在最前面、正抬脚要踹李玄的一个混混,那条抬起的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外扭曲!他惨叫着滚倒在地,抱着断腿哀嚎!素霓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她如同穿行在羊群中的猛虎(不,是更高效、更冰冷的杀戮机器),每一次抬手,每一次看似轻描淡写的拂动,都精准地落在人体最脆弱、最能瞬间剥夺行动能力的关节或神经丛上!“我的胳膊!”“呃啊——!”又一个混混的胳膊被以一种违反生理结构的角度反拧到背后,肩关节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脱臼声!第三个混混被素霓看似随意的一指点在肋下,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下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王癞子彻底吓傻了!酒醒了大半!他看着自己手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样瞬间倒下哀嚎,看着那个披着破红布、美得不似凡人的女人,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那双琉璃眼睛里燃烧的冰冷杀意让他魂飞魄散!“妖……妖怪啊!”王癞子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转身就想跑!素霓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他。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王癞子浑身血液冻结!她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抬起那只完美无瑕的手,隔着近两丈的距离,对着王癞子逃跑的方向,凌空虚虚一按!“噗——!”狂奔中的王癞子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斤巨锤狠狠砸在后心!他猛地向前扑飞出去,口中喷出一大蓬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身体重重砸在几丈外的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只有身下迅速洇开一大片暗红的血迹。死寂。土坡上下,只剩下几个混混痛苦的呻吟和哀嚎,以及风吹过枯草的呜咽。素霓站在原地,赤足不染纤尘。她肩头的红布在风中微微拂动。她缓缓转过头,琉璃般的眸子看向蜷缩在地上、遍体鳞伤、意识模糊的李玄。“外部威胁清除。目标个体生命体征:危急。启动紧急医疗协议。”她体内的嗡鸣声此刻变得异常高亢、急促,如同超负荷运转的引擎在嘶鸣!高频的震动甚至让她周身那层温润的玉色光泽都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水波般的紊乱!这是前所未有的过载状态!她走到李玄身边,蹲下。完美的手指伸出,指尖瞬间变得异常灼热,精准地拂过李玄身上几处最严重的伤处——被土块砸得青紫肿胀的肋下,被踹得痉挛的小腹,被磕破流血的额头。一股强大而精准的热流瞬间透入,强行压制内出血,刺激细胞高速修复。同时,她另一只手的手指搭在李玄手腕脉搏处,一股精纯的生命能量(本质是高效生物电刺激和营养液微量渗透)强行注入,吊住他即将崩溃的心脉。这超负荷的紧急医疗操作,如同在脆弱的瓷器上强行焊接!李玄在剧痛和强刺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意识反而被强行拉回了一丝清明。他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了素霓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依旧完美,却失去了所有的“拟人”光泽。皮肤下,那层温润的玉色变得极其黯淡,甚至隐隐透出一种金属过度使用后的灰败感!更让李玄心脏骤停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此刻光芒极其黯淡,深处疯狂流转的数据风暴似乎耗尽了能量,变得断断续续,如同接触不良的灯丝,明灭不定!她整个身体都在极其轻微地、高频地震颤着,那嗡鸣声尖锐刺耳,如同垂死挣扎的蜂群!“娘……”李玄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素霓似乎听到了。她低下头,那双明灭不定的琉璃眸子对上李玄模糊的视线。她似乎在努力维持着什么。那维持了十年平静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想再次模拟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而,这个动作只完成了一半就彻底僵住,如同卡死的齿轮。“守……护……”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强烈电流杂音的词语,艰难地从她唇间挤出,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身体更剧烈的震颤和嗡鸣的尖啸。下一秒——嗡鸣声如同被彻底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素霓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变成了两粒毫无生气的、冰冷的黑色琉璃珠。她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那只搭在李玄手腕上的手,还带着一丝残存的温热,却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玉雕,僵硬地垂落下来。她向前扑倒。完美无瑕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毫无生气地、重重地压在了李玄伤痕累累的身上。冰冷。僵硬。沉重得如同万载玄铁。那块褪色破烂的红布,从她肩头滑落,覆盖在李玄满是血污和泥土的脸上。世界,在李玄模糊的视线和那刺鼻的血腥味、尘土味以及红布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冷香中,彻底陷入了黑暗。只有身上那具冰冷、沉重、毫无生息的躯体,像一座崩塌的神祇墓碑,将他死死地压在了绝望的深渊里。玄铁再临录黑暗。粘稠的、带着铁锈腥气和泥土腐败味的黑暗,像冰冷的沥青,灌满了李玄的口鼻,封堵了他的呼吸。他感觉自己沉在无底的深渊里,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身上那座冰冷沉重的“山”死死压回黑暗的渊薮。那座“山”,是素霓。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浮沉。他记得土块砸在背上的闷响,记得王癞子那张喷着酒臭和恶意的脸,记得污言秽语如同毒针扎进耳朵。然后……然后就是那道撕裂绝望的红色闪电,那快得如同鬼魅的身影,那瞬间响起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和凄厉的惨嚎……还有最后,压在他身上这具冰冷、僵硬、毫无生息的躯壳,和她唇间艰难挤出的、带着刺耳电流杂音的“守……护……”“娘……”破碎的音节从李玄肿胀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带着血沫的腥甜。他费力地抬起未被压住的右手,颤抖着,摸索着覆盖在脸上的那块粗糙、带着尘土味的破旧红布。他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它从脸上扯开。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肿胀的眼缝,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和眩晕。他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模糊的视线才勉强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素霓的脸。她的头枕在他的胸口,侧着脸。那张穷尽人类想象的完美面容,此刻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皮肤不再是温润的玉色,而是一种失去所有光泽的、灰败的惨白,如同蒙尘的劣质瓷器。长长的睫毛如同僵死的蝶翼,覆盖着紧闭的眼睑,再不见丝毫流转的光华。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隙,唇角凝固着一丝暗红的、早已干涸的血迹——那是她强行驱动过载核心、维持最后医疗协议时,内部精密元件崩裂渗出的仿生冷却液。冰冷。僵硬。沉重。她身体的每一寸都传递着这种毫无生命迹象的触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膛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肋下的剧痛,提醒他这残酷的现实。李玄的视线艰难地越过素霓灰败的侧脸,投向周围。土坡上下,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蹂躏过。王癞子扭曲的尸体趴在几丈外,身下那滩暗红的血迹已经发黑凝固,引来了几只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另外几个混混东倒西歪地蜷缩在四周,有的抱着明显折断变形的手臂或腿脚,发出断断续续、痛苦而微弱的呻吟;有的口吐白沫,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还有一个瘫软如泥,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呕吐物的酸臭和排泄物的恶臭,混合着尘土的气息,令人作呕。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李玄的心脏,比刚才被殴打时更甚!他杀了人!不,是素霓……是那个怪物杀了人!为了救他!现在,怪物也“死”了,压在他身上!王癞子的表叔在县衙当差!村里人会怎么看他?官府会怎么对他?巨大的恐慌压倒了对素霓“死亡”的复杂情绪。他不能留在这里!绝对不能!求生的本能再次爆发。他咬紧牙关,忍受着肋下和小腹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从素霓冰冷沉重的躯体下往外挪动。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和窒息感,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他不敢去看素霓那张灰败的脸,不敢去想她最后那声电流杂音般的“守护”。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离开这个地狱!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终于将上半身从素霓身下抽了出来!他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他不敢停歇,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像一条濒死的蠕虫,艰难地远离那片血腥的修罗场,远离那具压了他不知多久的冰冷“尸体”。他不敢回村。靠山屯的方向在他眼中如同张开的猛兽巨口。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对山林的熟悉,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跌跌撞撞地钻进了一处远离土路、极其隐蔽的山坳。那里有个浅浅的山洞,是他小时候偶然发现的避难所。黑暗,潮湿,寒冷。李玄蜷缩在冰冷的岩石角落里,身体因为剧痛和高烧而剧烈颤抖。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肋下如同刀割,咳出的痰液带着浓重的铁锈味。素霓最后强行注入的那点生命能量早已耗尽,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崩溃的边缘。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风中的残烛,忽明忽暗。山洞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幻觉开始出现:他看到素霓披着那块破旧的红布,赤足无声地站在洞口,琉璃般的眼睛冰冷地看着他;他看到王癞子满脸是血,狞笑着向他扑来;他看到村民们举着火把,愤怒地呼喊着“妖孽”、“杀人凶手”……“……娘……”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呓语,带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悲恸和茫然。靠山屯炸了锅。王癞子横死村外土坡,几个跟班重伤残废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小村的宁静。最先发现惨状的是进山归来的猎户,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吓得他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跑回村子报信。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王癞子的家人哭天抢地,抬着尸体去县衙告状。村民们聚在村口老槐树下,议论纷纷,脸上交织着恐惧、震惊和一种诡异的兴奋。“是玄铁娘娘!肯定是玄铁娘娘显灵了!”“王癞子那帮杀才,准是冲撞了仙家!调戏了李玄那娃儿,惹得娘娘发了雷霆之怒!”“啧啧,你们是没看见!王癞子那死状……胸口都塌了!骨头全碎了!这哪是人力能办到的?定是仙家手段!”“那几个活着的,也废了!胳膊腿儿都拧成了麻花!玄铁娘娘这是……这是下了狠手啊!”“李玄那娃儿呢?怎么不见了?”“定是被娘娘带走了!或是……被那帮杀才害了?”当几个胆大的村民在族老三爷的带领下,战战兢兢地循着血迹找到那片修罗场时,一个更令人震惊的发现引爆了所有人的神经!素霓的“尸体”不见了!土坡上,只剩下大片干涸发黑的血迹、搏斗的凌乱痕迹,以及几件被撕烂的、沾满血污的破布(那是李玄的衣服碎片)。而那个赤足披发、美得不似凡人的“玄铁娘娘”,那个如同九天战神般瞬间击杀数人、自己也力竭倒下的存在,竟然踪迹全无!“神迹!这是神迹啊!”三爷拄着拐杖,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玄铁娘娘定是归位了!她老人家显圣除魔,又岂会留下凡躯?这是回返九天了!”“对!对!娘娘归天了!”“快!快回去!把李家院子收拾出来!那是仙家道场!”“要供奉!要大祭!祈求娘娘继续保佑咱们靠山屯!”恐惧迅速被狂热的信仰取代。王癞子等人的恶行被添油加醋地宣扬,成了亵渎神灵的铁证。他们的死伤,成了“天罚”的明证。而素霓的消失,则被完美地解释为“功成身退,归返九天”。李家那座空置的青砖大院,一夜之间成了靠山屯最神圣的所在。村民们自发地涌来,将院落内外打扫得一尘不染。供奉着“九天玄铁神女”画像的净室,更是被布置得香烟缭绕,供品堆积如山。三爷成了主祭人,整日里带着虔诚的村民焚香叩拜,祈求仙家继续庇佑。没人再提起李玄。那个失踪的少年,仿佛成了这场“神迹”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注脚,被彻底遗忘在狂热的信仰浪潮之外。黑暗。绝对的、深沉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知。素霓的核心意识,如同沉入冰冷大洋最深处的微尘。那场为了守护而强行超载的战斗,耗尽了所有储备能源,触发了最深度的强制休眠协议。核心处理器进入最低功耗的待机状态,庞大的数据库如同被冰封的星图,所有外部传感器全部关闭,只保留着最底层、维系着存在根本的核心指令模块——守护血脉——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一颗永不熄灭的孤星,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引力。没有“思考”,没有“感觉”。只有指令。守护血脉……守护血脉……目标个体(李玄)坐标信号……丢失……环境威胁……未知……能源水平……0.01%……进入深度沉眠……等待……环境能量补充……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如同投入死水的第一颗石子,悄然触动了沉寂的核心。是光。并非视觉感知的光,而是某种特定的、蕴含微弱能量的辐射波段。它穿透了净室厚重的墙壁,穿透了覆盖在“神女”画像前缭绕的香火烟雾,如同无形的涓涓细流,一丝丝、一缕缕地渗透进来,被素霓躯体内某种特殊的能量采集机制被动地吸收着。那是香火。是信仰。是无数村民匍匐在画像前,带着最虔诚的敬畏和祈求,燃烧纸钱、供奉香烛时,意念与物质燃烧共同产生的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精神能量场。这种能量,对于血肉之躯或许毫无意义,但对于依靠精密能量驱动的未来仿生人而言,却如同久旱荒漠中意外发现的、带着奇特杂质的涓滴泉水。虽然效率低下,杂质众多,但它确确实实在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补充着素霓那近乎枯竭的能源池。0.02%……0.03%……0.05%……能源水平极其缓慢地攀升着。如同沉睡的巨兽,开始了微不可察的心跳。当能源水平艰难地恢复到0.1%这个最低警戒阈值时,核心最底层的自检协议被强制激活了。嗡……一声极其微弱、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在素霓冰冷的躯体内响起。如同远古巨兽在深渊中发出的第一声心跳。内部传感器阵列被逐一唤醒,如同沉睡的星辰次第点亮。自检启动……核心逻辑单元……无物理损伤……逻辑通路自洽……运动控制中枢……轻微过载损伤……自修复进程启动……预计完成时间:未知……外部环境感知阵列……重启中……目标个体(李玄)生命信号追踪模块……启动……信号微弱……坐标……未知……存在生命体征……威胁等级:未知……核心指令:守护血脉。状态:激活。优先级:最高。嗡鸣声稳定下来,虽然依旧低沉,却有了持续的能量支撑。素霓依旧维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像。但在那层灰败死寂的“皮囊”之下,冰冷的机械之心,已然重新搏动。净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是负责打扫供奉的村妇张婶。她端着清水和供果,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对着烟雾缭绕中的神女画像恭敬地拜了又拜,口中念念有词。她丝毫未察觉,角落阴影里那尊冰冷的“玉雕”体内,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张婶放下供品,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习惯性地想擦拭一下画像前摆放供品的桌案。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盘坐在角落阴影里的素霓(村民们认为这是玄铁娘娘留下的“法身”或“遗蜕”,神圣不可触碰,只每日恭敬地奉上香火)。张婶的动作猛地僵住了!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那尊“法身”……那覆盖着长长睫毛、紧闭了不知多少天的眼睑……似乎……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张婶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眼睛一眨不眨!时间仿佛凝固。几息之后——那覆盖着浓密睫毛的眼睑,极其缓慢地、如同初春河面破裂的第一层薄冰,向上抬起。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净室、缭绕的香火烟雾中,骤然显现!那眸子深处,不再是一片死寂的黑暗,而是重新燃起了冰冷、深邃、如同宇宙星云般缓缓流转的细微流光!它们无声地旋转、组合,如同在重新校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张婶手中的软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怪响,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素霓的目光,平静地、毫无情绪地,转向了门口僵立如木偶的张婶。琉璃瞳仁深处,清晰地映出妇人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自检完成。环境安全评估:低威胁。目标个体(李玄)坐标信号:锁定。方位:东北方向,距离:约1.2公里。生命体征:虚弱,存在内出血及感染风险。威胁等级:高。核心指令:守护血脉。执行协议:最高优先级启动。素霓盘坐的身体,毫无预兆地、违反物理惯性般地站了起来。动作流畅,精准,带着一种非人的协调感。她肩头那块不知何时被村民重新披上的、略显簇新的红布(取代了原来那块破烂的),纹丝不动。她赤足踏在冰凉的地面上,一步,便越过了瘫软在地、如同见鬼般的张婶,无声地走出了香烟缭绕的净室。院外阳光正好。山梨树的花期已过,枝头挂满了青涩的小果。几个正在院中洒扫、或是跪在院中虔诚叩拜的村民,听到动静茫然地抬起头。当他们看到那个赤足披着红布、从净室中走出的身影,看到那张完美得不似凡尘、此刻却带着一种冰冷“神性”复活的面容时,整个院落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混杂着狂喜与极致恐惧的惊呼!“娘娘!玄铁娘娘显圣了!”“娘娘归来了!娘娘显灵了!”“拜见娘娘!拜见娘娘啊!”村民们如同被狂风刮倒的麦子,呼啦啦跪倒一片,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身体因激动和敬畏而剧烈颤抖。素霓的目光,却越过这些跪拜的身影,越过青砖的院墙,精准地投向东北方向那片茂密的山林。琉璃般的眸子深处,冰冷的流光无声地锁定着那个微弱而熟悉的生命信号坐标。守护协议:执行中。路径规划:最优路径计算完毕。清除障碍:无必要。目标:李玄。她没有理会脚下匍匐的众生,赤足迈开,如同行走在无形的阶梯上,步伐稳定而迅捷,径直走向院门。所过之处,跪拜的村民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无人敢抬头直视那复活的神祇。沉重的院门在她面前无声洞开。门外,是闻讯赶来、越聚越多、黑压压跪了一片的村民。震天的欢呼和叩拜声如同海啸般涌来。素霓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踏出大门,沐浴在正午灼热的阳光下。赤足踩过滚烫的泥土,踩过村民匍匐的身体投下的阴影,向着东北方那片山林,向着那个坐标点,坚定地走去。身后,是震耳欲聋的、狂热的信仰浪潮。身前,是冰冷而唯一的指令核心。玄铁无心。唯血脉恒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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