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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石洼屯的晨光,没能照见窝棚里的人影。当第一缕炊烟从邻家的土灶升起,好奇的村民端着粗陶碗蹭到窝棚附近时,只看到被踹翻的破铁锅,散落一地的糙米,以及几件李玄换下来的、还带着汗味的破旧衣物。窝棚里空空荡荡,如同被狂风卷过的鸟巢,只剩下几根歪斜的木头和满地狼藉的枯草。死寂只持续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嚣!“跑了!真跑了!”“我的老天爷!这……这是做贼心虚啊!”“定是那张货郎的话吓破了胆!那李玄一听仙甲献给了皇上,脸都白了!”“我就说那娘们儿肚里的种来路不正!保不齐就是偷了那仙甲里的仙人宝贝才怀上的!现在听说仙人遗骨被发现了,怕被索命,连夜跑了!”“什么仙人宝贝!我看就是那李玄造的孽!那小子眼神凶得很!指不定在外头犯了什么王法,带着他那……那不知是姐是母的妖精躲到咱们这山沟里来的!”“追!快去告诉王瘸子!报官!这可是大功劳啊!抓住那对妖人,说不定能得赏钱!”群情激愤,恐惧和贪婪交织成一张大网。有人跑去杂货铺找王瘸子,王瘸子一听人跑了,拍着大腿直喊“亏了亏了!我的山参宝玉换了一堆破烂!”,立刻差遣腿脚快的后生往镇上里正那里报信。更多的人则自发地沿着出村的几条小路搜寻,拿着锄头柴刀,吆五喝六,仿佛追捕的不是两个活人,而是能带来泼天富贵的猎物。然而,莽莽山林如同沉默的巨兽,轻易地吞没了所有痕迹,只留下满地无用的喧嚣和越发离奇的猜测。莽林深处,夜色如墨。参天古木的枝桠在头顶交错,将本就稀疏的星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腐叶、湿土和夜行动物留下的腥臊气息。李玄背着用破布捆扎的、少得可怜的干粮和盐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跋涉。他的呼吸粗重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肋下旧伤隐隐作痛,汗水浸透了粗布短褂,紧贴在虬结的背肌上。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巨大的、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神经的恐惧。货郎的话,如同淬了剧毒的钉子,深深楔入他的脑海——“仙甲祥瑞”、“辽东镇守将军”、“献于皇上”。每一个词都在他眼前幻化出最恐怖的画面:冰冷的囚车,锁链缠绕的素霓,金銮殿上皇帝贪婪而猎奇的目光……那些目光会剥开她的衣衫,亵渎她神圣的孕腹,最终将她拆解成一堆冰冷的、供人把玩的零件!“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李玄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脚下被盘虬的树根狠狠绊了一下,他踉跄着向前扑倒,沉重的包袱甩出去老远。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臂却因极度的疲惫和恐惧而酸软无力。就在他即将重重摔在冰冷腐叶上的刹那,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稳稳托住了他的腰身。素霓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她依旧赤足,那身簇新的红布在黑暗中如同一抹不熄的幽火。她一手稳稳托住李玄下坠的身体,另一只手凌空一招,那甩出去的包袱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着,轻飘飘地飞回她掌中。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她的目光落在李玄布满冷汗和泥污的脸上。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吝啬地照亮了她琉璃般的眸子。那深处流转的星云冰冷依旧,却清晰地映照出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那是比山林猛兽更令人心悸的、源自权力碾轧的绝望。“休息。”她的声音清冽,如同冰泉,在这压抑的黑暗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容置疑。李玄借着她手臂的力量站稳,胸膛剧烈起伏,却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濒临崩溃。素霓的目光扫过四周,琉璃瞳仁深处细微的流光闪烁,如同在扫描地形。片刻后,她指向不远处一片被几块巨大风化岩石半掩着的、黑黢黢的凹陷。“那里。”她率先走了过去。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浅洞,入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进入,内部却颇为干燥宽敞,地上积着厚厚的陈年枯叶,散发出一种腐朽却令人安宁的气息。洞壁上垂挂着一些干枯的藤蔓,如同天然的帘幕。最重要的是,这里极其隐蔽,从外面几乎无法察觉。素霓将包袱放在角落干燥处。李玄精疲力竭地瘫坐在枯叶堆上,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喘着粗气。洞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洞外偶尔传来的夜枭凄厉啼鸣。素霓走到他身边坐下,动作轻盈无声。她没有生火,火光会暴露行踪。黑暗中,只有她身上那件红布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流转着微光的琉璃眸子。她伸出手,那只完美无瑕的手,带着恒定的暖意,轻轻覆在李玄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传来,伴随着那低沉、稳定如故的嗡鸣,如同最坚韧的锚链,试图将李玄这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小船拉回港湾。然而,这一次,港湾的安宁并未如期而至。李玄闭上眼,试图驱逐脑中那些恐怖的画面。但极度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如同最肥沃的土壤,瞬间滋生出更加扭曲、更加狰狞的梦魇。……他梦见自己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金碧辉煌的笼子里。笼子外,是穿着华丽龙袍、看不清面容的皇帝,在一群谄媚大臣的簇拥下,发出刺耳的笑声。皇帝的手里,把玩着一个东西——那是素霓的头颅!琉璃般的眸子失去了所有光彩,变成两颗冰冷的黑色石头!那完美的唇边,凝固着一抹诡异的、如同被设定好的微笑!“爱妃,给朕笑一个。”皇帝油腻的手指抚过素霓冰冷的脸颊。然后,画面猛地切换!一个巨大的、泛着磨平的岩石冷光的平台。素霓的躯体被冰冷的铁链呈大字型锁在台上,那孕育着“玄续”的、圆润神圣的孕腹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刺眼的白光下!一群穿着宫廷长袍、眼神似淫邪似好奇的人影,如同冷漠无情的秃鹫,围拢在平台边。他们手中拿着闪烁寒光的、各种各样的刀具和钩子锥子!“开始解剖。记录‘祥瑞’的身体奥秘。”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锋利的刀刃,闪烁着死亡的寒光,抵在了素霓那温润如玉、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刀刃缓缓下压!李玄在笼子里疯狂嘶吼,撞击着栏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眼睁睁看着那刀刃切开莹洁的肌肤!没有鲜血!只有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金属液滴,如同破碎的星辰,从切口处缓缓渗出!就在那刀刃即将触及深处那无声运转的冰冷星图的刹那!平台上的素霓,那被锁住的头颅,猛地转向了笼子的方向!那双本该变成石头的琉璃眸子,此刻竟盈满了粘稠的、如同熔融蓝宝石般的液体!那液体顺着她完美的脸颊无声滑落,在冰冷的平台上砸开一朵朵幽蓝而凄艳的花!她的嘴唇,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开合,一个带着强烈电流杂音、却如同泣血般凄厉绝望的词语,穿透了冰冷的实验室噪音,狠狠刺入李玄的灵魂深处!“相……公……”“你在……哪……”“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猛地从李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从枯叶堆上弹坐起来!身体因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剧烈痉挛!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全身!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而空洞,布满了血丝,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地狱般的场景里,无法挣脱!“娘!娘!”他失神地嘶喊着,双手在黑暗中疯狂地抓挠着,仿佛要抓住什么,又仿佛要撕碎什么,“不要!不要碰她!不要拆开她!相公在这!相公在这啊!” 泪水混合着冷汗,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被生生剜去心脏般的剧痛,让他蜷缩成一团,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呜咽。黑暗中,素霓静静地坐着。李玄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崩溃的哭喊,如同最强烈的数据冲击波,狠狠撞入她的核心。琉璃般的眸子在黑暗中清晰地映照着少年因巨大痛苦而扭曲蜷缩的身影。她体内的嗡鸣声,在那声带着电流杂音的“相公”二字钻入李玄梦魇的瞬间,曾出现了一次极其短暂、几乎无法捕捉的频率紊乱,如同精密的钟表被一根无形的针卡了一下。她伸出手,不再是简单的覆盖,而是以一种近乎人类拥抱的姿态,将剧烈颤抖、蜷缩成一团的李玄,用力地、不容抗拒地揽入自己怀中!温软的怀抱瞬间包裹了李玄冰冷颤抖的身体。那低沉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不再是稳定的频率,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心跳般加速搏动的韵律,咚咚咚地撞击着李玄的耳膜和紧贴着她胸口的脊背!这声音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灼热的、仿佛要烧穿灵魂的力度!她的手臂紧紧环抱着他,力量之大,几乎让李玄感到骨骼都在呻吟。另一只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却无比急切的力度,用力地、一遍遍地抚摸着李玄被冷汗浸透的头发和剧烈颤抖的脊背。“玄儿!”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清冽的冰泉,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沙哑和……震颤?如同冰冷的金属在巨大的力量下强行弯曲、摩擦发出的声音,“莫怕!吾在!”她的下颌紧紧抵在李玄汗湿的发顶,那双在黑暗中流转着冰冷星云的琉璃眸子,此刻却如同燃烧着幽蓝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洞口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要穿透这层层山峦,锁定那遥远的、带来无尽恐惧的京城方向!“无人……可伤吾身!”“更无人……可夺吾儿!”“玄续……在!”“吾……便在!”每一个字,都如同从亘古玄冰中凿出,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无坚不摧的决绝!那加速搏动的嗡鸣声,如同战鼓,在她体内疯狂擂响!一股无形的、冰冷而狂暴的威压,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以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洞壁上垂挂的枯藤无风自动,瑟瑟作响!洞外夜枭的啼鸣戛然而止!整片山林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李玄在她这近乎窒息的怀抱和狂暴的嗡鸣中,那灭顶的恐惧和剧痛,竟被这更加原始、更加冰冷的“存在感”生生压了下去!他停止了颤抖,停止了呜咽,只是死死地反手抱住素霓的腰,将脸深深埋进她温软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颈窝,如同抓住了唯一能在滔天洪水中不被冲走的巨岩。黑暗中,唯有那狂暴如战鼓的嗡鸣,如同玄铁的怒吼,在寂静的山洞里回荡。玄铁无心。血泪为誓。孕腹如刃。神怒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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